楔子、
江湖中，十八般武器各有流派，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挝、镋、棍、槊、棒、拐、流星锤。
随便拿一种武器出来，坊间的孩童都说得出几个顶尖的世家流派，就如以流星锤橫霸一方的宋家。
再如，以美人闻名，刀剑称霸的薛家。
与其他百年世家不同，薛家如今的霸业也不过由三代薛庄主一手推成。
有人好奇，薛家称霸一方，到底用了何种手段。
两鬓斑白的知情人哆嗦着手指，做噤声的动作：莫问，莫问啊，不可说，说不得。

其二、
不伤筋不动骨，能让薛缘这上树抓鱼下河掏鸟的熊孩子在床上乖乖躺了一个月，全府上下对薛娇娘的手段佩服是五体投地。
说来好笑，从小到大就没谁见薛缘哭过，被薛娇娘锤了一宿的脚，再见到老爷，薛缘抱着他爹的大腿哭得像个小孩。
“亲爹啊！我是您是亲生的吗！我就找个乐子，就想看看有人耍锤，你竟然让薛姨下那么狠的手，您不是我爹，您是禽兽啊！”
儿子把薛老爷哭的心疼得不行，院子里巡视一番，和薛娇娘低语片刻，到底还是往薛缘身边放了个会耍锤的丫鬟。
这丫鬟被唤作“玲儿”，是薛娇娘曾经被情伤断肠、找人拼命时，机缘巧合救下的孩子，因其懂事灵巧，就收她做了关门弟子。
看着自己的徒弟生生被送到一断袖身边当了贴身丫鬟，薛娇娘拎了壶好酒，恨恨的往薛缘脚上的伤口上倒：“小东西，别以为薛姨不懂你这出苦肉计，你给我好好当你的断袖，千万别让我看出你有转性的念头。”
“艾玛薛姨，疼，疼，疼……“薛缘脚底一层皮早就被薛娇娘敲没了，这再遇烈酒，疼的他赶紧吃块桂花糕压压惊：”薛姨薛姨手下留情，你是跟我有仇还是跟我爹有仇，就这么盼着老薛家绝后么。”
话说了一半，看见薛娇娘皮笑肉不笑的拿出了那对小锤，薛缘赶紧把后话都咽回去，桃花眼弯成了两片月牙：“薛姨你看玲儿也不是我要的，是您和我爹塞给我的，您老手下留情让我好好养伤，养好了我立刻就游山玩水去，绝对不在家碍事，闹您和我爹的眼睛。”
薛娇娘被说中了心事，又把薛缘一顿好“伺候”。
每每再提起当年的事，看着院中将流星锤舞得虎虎生风的一袭红衣，薛缘都颇为得意的点头感慨：“只躺了两个月，值啊。”

其三、
与少爷天天夜夜同吃同睡的待遇，红了府中多少男男女女的眼睛，不知有多少人心底愿着天再亮时，从少爷屋里出来的是个被折磨疯的傻子。
可天不遂人愿，就连四位书童都惊奇，玲儿在少爷身边竟然好好活下来了，虽然每天一脸阴暗，被少爷闹的心烦意乱，人一直都是好好的。
多年以后有人问起她活下来的秘诀，玲儿一声冷哼，霸气的回答：“当时谁有那闲心事事遂他愿。”
只同床，不上床，玲儿就这么安全了好多年。
当然这所谓的“安全”必须打上引号。
有一句话叫：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就毁掉。
薛缘大抵秉持的就是这样一种心态，比如玲儿这无欲无求的姑娘最爱吃的东西就是桂花糕，薛缘就经常让玲儿端着一盘子桂花糕跪在他面前，看着他吃，边吃还要边说话：
“玲儿，你有多喜欢吃桂花糕？”
“回少爷，谁若敢抢我的桂花糕，我屠了他全家。”
“如果我不小心，吃了一块呢？”
“……”
“哎呦，我不小心又吃了一块。”
“……”
“最后一块了，你想吃么？说话啊，说了就给你。”
“回少爷，想吃。”
“诶嘿嘿，想吃啊，就不给你~”
任谁都看得到玲儿鼓起的大脖筋一蹦一蹦的跳，有次，这幕被薛家一门客看到，私下向美人献殷勤时，把薛缘骂作心理有病的变态。
结果，被玲儿打断双腿扔出了薛府。
当晚薛缘破天荒星星眼抱住了玲儿的大腿，在她柔软的腰间小狗一样蹭了好久。
“你打我爹的门客，怕不怕他明天罚你？”
“怕。”
“那你为什么还要打。”
“这么蠢的门客，老爷留着也没什么用。”
“此话怎讲？”
“你有病，有眼睛的都看的出来，还用他说？”

其五、
“宋凌，宋家第四子，宋庄主身边最不得宠的姨娘所生。自幼多病，若女子一般阴柔，在以力量为尊的宋家受尽嘲弄，因不堪其辱，五岁时自缢于宋家祠堂梁上。”
薛缘在宋凌耳边低语，温柔的宛若情人：“为了名利，你们宋家真真狠绝。”
为了夺权，为了出头，将一个五岁的男童硬生生教成女子模样，扔进世仇之家卧底多年，这事薛家做不出，不管有没有血缘，都做不出。
看不惯的人就能杀，挥起刀剑来，薛家人杀人绝不手软，但他们也有自己说不出的底线，如同这些年薛缘折磨宋凌，不让宋凌有接触薛老庄主的机会，不停带着宋凌出生入死，无数次想借刀杀人，却终没下这个毒手。
宋凌脚下不停，声音生冷如冰：“哼，你们薛家难道是什么善男信女？当年为了夺兵器谱上刀剑双雄的排位，你们竟然不惜屠山，可怜萧王两家上百妇孺老少！且不说薛老庄主，单单死在你身下的冤魂还在少数么？你有什么资格说宋家！”
“我都快死了，你还不让我说说。”
薛缘的血怕是快流尽了，声音已经细微成了气音：“看在我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份上，给我个痛快，不要再躲了……你风风光光回宋家……”
“善恶终有报，你的命由不得你。”宋凌脚下生风，如夜枭般在崖间移动着，人皮面具被薛缘的血润开了一半，耷拉在脸上，狰狞的宛如恶魔在世。
突然，宋凌的唇被大力撬开，一物入口，甜甜糯糯，带着血气慢慢化在舌间，那力道是如此之大，宋凌毫不怀疑下一秒自己的喉咙就会被捏碎。
可薛缘的手却又无力的垂了下去：“最晚的最后一块桂花糕，还是你吃吧。我们两个相比，终究是你的命硬一些。”

其六、
“为什么我还活着？”
“为什么不杀了我？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薛缘醒来与宋凌对视，二人同时发问。
不同的是，薛缘满心欢喜诧异，宋凌一脸“操你大爷”。
“为什么不杀了我？”薛缘笑意满满又问了一遍。
“你他妈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血里有逍遥迷功散！”同样在悬崖上躺尸不知躺了多久的宋凌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背着个人在峭壁间攀行已经够虐，当身体突然用不上力气四肢发麻的瞬间，宋凌在心里将薛家祖宗十八代全掏出来骂了个遍。
“你不舍得杀我。”
“等我能动我要活剐了你！”
“我武功比你好，肯定我先能动。”
“你麻痹，血都要流干了，全武林也只有你敢说这话。”宋凌不想再看那副欠揍的臭脸，可惜中了逍遥迷功散，他连脖子都动不了。
“小宋，连这样你都杀不了我，就别杀了，救我。”薛缘一副讨好的样子，朝宋凌露齿一笑，桃花眼一如当年在薛娇娘手下得逞之时，笑得两片新月弯弯。
看见那两片弯月，宋凌后背隐隐发凉，在薛缘身边呆了这么多年，他只有两种情形下会露出这种笑容。
其一，他有奸计得逞。
其二，他要大开杀戒。
一声熟悉的鹰唳，宋凌叹息着闭上了眼睛，薛缘能走到今天还不死，不光因为他有病、他神经、他武功强大、他有爹有爷爷有太爷爷。
薛缘还有脑子，有一大帮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们不过在崖上躺尸了半个时辰，薛家的人便杀上来了。

其九、
薛老庄主死，薛少庄主疯。
一夜之间，改朝换代，宋家对薛家来了一次彻底的大洗牌。
说来讽刺，如此残暴的手段还是跟薛家学的，学得火候刚好、青出于蓝。
一缕阳光透过墙上的缝隙，照进宋家的地牢。
宋凌来送饭时，正好看到薛缘像大狗一样爬在地上闻那缕阳光的样子，好乖好乖，一点点都找不到那个曾经叱咤武林令人闻风丧胆的样子。
“喂，吃饭了。”宋凌觉得好玩，又有些心酸。
“糕~”听见宋凌的声音，大狗星星眼，赶紧跪着慢慢蹭过来，尽量不去带动被钉穿的琵琶骨，就算是疯了，也是知道疼的。
篮子里拿出来的第一道菜是宋凌亲手做的桂花糕，香喷喷，入口即化。
薛缘这神经病就算是疯了也挺折腾人，送来的饭里若是没有这个，绝对的滴水不进。
一开始因为不知道他这毛病，简直要逼疯一干狱卒，眼看着大魔头要“绝食自尽”了，终于有人硬着头皮去请宋凌。
本来薛缘把自己饿得只剩半条命，眼皮都睁不开了，结果一闻见宋凌的味道，立马抬头，眼泪汪汪的小声叫：“糕~”
宋凌对薛缘秉承的原则绝对是“避而不见”，他总觉得自己现在要啥有啥的安逸生活，不舒服，怎么过都不舒服，直觉里这一切的心结都缘自薛缘，所以他更是刻意回避着。
薛缘敢把自己性命一次次交在他手上，他宋凌又何尝不是对薛缘掏心掏肺，若他曾经的卧底生涯有丝毫保留，怎么可能稳稳坐稳薛缘身边二把手的位置。
背叛薛缘的那个晚上，宋凌觉得自己的心被掏去了一半。
如今再见到奄奄一息，全身的伤口都在发脓溃烂的薛缘，宋凌觉得自己的另一半心也没了，全都碎成了渣。
那一夜，平日温润沉默悲喜不惊的宋家四少爷，愤怒的如同薛缘附身。

其十三、
　　被自己脑补的父爱感动到不行的宋凌推己及人，想到了薛缘被砍下头颅的爹娘，心中难受更甚：”你爹娘的事……对不起……“
“要我说你什么好……”薛缘翻了个白眼，声音无奈至极：“想他们了？翻过这座山你就夙愿成真了。”
“……二老……没死？！”宋凌差点拿不住手里的酒壶。
薛缘朝宋凌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阴森森的白牙。
树大招风，薛家膨胀的速度早已失控，全江湖有眼界的人都能预见的结局，薛老庄主当然也知道，无奈骑虎难下。
宋家这次出手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薛老庄主干脆将计就计，铲除异己，借宋家的手来了一次大洗牌。
他不仅自己全身而退，还保留下了所有的精英骨干，这些人或易容更名潜入别的世家，或假意归顺埋伏进宋家，或跟在薛老身边随时准备东山再起。
如此交换，一点不亏。
和宋家家主相比，宋凌唯一的优势在于，家主只是推断这只老狐狸不会轻易死掉，而宋凌则亲眼看着薛老庄主活生生站在面前，只用一指，就废了自己的双腿。
“宋凌，念你与缘儿出生入死，亲自送他过来，老夫今日且留你一命。”薛老气势全开，震得一众护卫齐齐跪地，大气都不敢喘。
“缘儿，跟我来。爹有事要交代于你，你娘亲也念你多日了。”换成平静的语气，薛老庄主转身欲走，只是那声音的喜悦怎么都掩饰不住。
宋凌倒在地上，双腿被打穿，两条大腿骨全部断裂，血从腿上的窟窿里不停的往外冒。
他下意识往薛缘的方向看去，想从那人妖孽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惜，什么都没有。
跟着薛老庄主离开的时候，薛缘笑眯眯的跟他摆了摆手，仿佛受伤的不是他，是随便一条野狗。
有人把他架到担架上，有人为他换衣服，有人为他洗浴，有人为他上药，也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以为自己独特在哪里？少爷用心血培养出的十八死士，他四个亲如手足的书童全都折在了寒蝉寺里！若不是因为他信你，他拦着老爷不杀你，怎么会九死一生，怎么会受那么多苦！你以为背叛了他，再随便救他就能被原谅么？少爷的心也是肉长的！”
是夜，薛缘依然到宋凌房中过夜，袖子里藏着最好的九玉续骨膏。
推门进去之前，他静默片刻，而后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面具这种东西，一旦戴上就再也拿不下来。
可但凡对一个人真的拿下来过了，就再也不想带了。
他挺想问小宋：“我爹出手的时候，我没有拦着丝毫，你恨不恨我？”
但不管小宋怎么回答，薛缘的答案都是早已想好的：“你是宋家人，身不由己，但这并不影响我恨你。”
薛缘总觉得凭自己的魅力和付出的心血，身边没人舍得背叛他。他把这辈子最大的豪赌压在了宋凌身上，结果输得一塌糊涂。
薛老庄主眼光毒辣，宋凌从小无人可依靠，一切只能靠他自己，如今废了腿，让他一辈子瘫在床上，其实还不如杀了他……
每每想到这里，薛缘其实爽得五体通透。
小时候有人说他有病，长大了有人叫他恶魔，这两个称呼，其实他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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