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眼前是一片晶莹剔透的蓝色海洋。
在闪着玻璃光彩的边界处，种植着一圈圈的热带植物和花木。
这是一家新开的高档游泳会所，一座以钢化玻璃为主要建材的水晶之馆。
路过的年轻女孩子都穿着花花绿绿的比基尼，身材傲人，让月国不敢抬头过多欣赏，他怕多看两眼，自己的脸上就会浮现尴尬的神情。
他答应了妹妹和她的男朋友，周末一起来这里游泳的。虽然他从小就不会游泳，也是别人口中的旱鸭子、胆小鬼。
可是这两个强势的人的请求，他无法拒绝。
一个是从小就比他优秀的月慧。
一个是读书时一直关照他的曜臣。
曜臣也是最近由月国介绍给妹妹，两人才开始拍拖的。
虽然只处于拍拖的阶段，曜臣已经送了不少贵重的礼物过来，还让月慧去了他的公司接任项目经理的工作。
如此优待，让月慧有些得意忘形了，在和月国私下聊天时，都以曜臣未来的妻子自居。
“哥！你在岸上帮我们看着手机，我们先去玩水了。”
“好……”
月国只是点头示意，喉咙像是卡住一般无法大声地回应。
不远处的泳池边，月慧准备下水。她穿着新买的两件套泳衣，盘着松散的编发，不仅容貌靓丽，身材是不少女孩艳羡的类型，匀称而丰满，肤色又白皙，但是同样的白皙换到作为男性的自己身上，就显得一点也不阳刚，月国穿着衬衣遮掩着他精瘦的背后、小腹。毕竟和曜臣这样常在健身房练出了一身肌肉的朋友出游，差距难免也太大了。
月国一人坐在岸边的凉椅上，几乎无人过来搭讪，只有时不时喝着刚买的沙冰来缓解此时的尴尬，然而冷饮不是他喜欢的东西，在勺子的搅拌下，一盆沙冰也逐渐融化。
“哎呀，哥，我们都玩了这么久回来了，你还在吃啊。”
耳边熟悉的声音，让月国回了神。月慧自作主张地将他吃不完的推到桌子一角，随手放下了她刚买的两个椰子，她正嘟着嘴吸着其中一只的椰汁。
“这是给你的。”
沉静的男声代替啜饮中的月慧回答着，曜臣将吸管插入了另一只椰子。
这时候，无法回答“我不喝”，月国接了过来。
眼神没有任何的交汇。曜臣的眼光似乎很灼热，这种感觉立刻被月慧的话语打断。
“难得来这里玩，哥也下水去吧，我知道你不会游泳，一个人肯定不会去的，曜臣可以跟你一起啊。”月慧仿佛在鼓励哥，语气却带着一些酸意。
“我就不了吧。”月国下意识地回答。
不知何时起，月慧喜欢试探他们两人之间是不是有着什么她不知道的暧昧。
月国的性取向早在高中时就向妹妹说明了，现在也有一个男友，月慧也认识他。
即使如此，月慧也依然认为曜臣和月国之间有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月慧有小脾气，若是此时在月慧的面前丢下她一人在这里坐着，她一定会不高兴的，月国摇了摇头。
“怎么可以，来都来了，你不会想浪费钱吧。” 月慧飞快地瞟过远方的景象。望着坐在高台上的救生员，喃喃地数着，至少有七八个人。“这里救生员这么多，肯定会保护你，不会让你有事啦。”
月慧笑容开朗，曜臣也相当自然地接话：“等我一下，我去拿个救生圈过来。”
“但是，我不想去了…总不能让慧一人留在这里。”
“没关系。她不是说过了，让我保护你吗？”
曜臣起身后，轻拍月国的肩头让他安心。当他起步走开，月慧低声道：“虽然我说了让他跟你一起去，但是我可没说让他保护你，我明明说的是让救生员保护你的。”她神色立刻变得不悦，嘴角不甘心的咬合了着，月国听见她的低语，也看出她的小举动，他想说“不好意思”又打住了。
他和曜臣只是大学同学和朋友。
没有必要向妹妹道歉。
自从妹妹看上曜臣，他又介绍两个人拍拖以后，自己和曜臣之间的接触就变得收敛了很多。
明明之前是很自然的相处，现在却时刻害怕月慧误会，作为同性恋的自己和曜臣有暧昧，连眼神的交流也变得很少。
“别吵我了，我要躺一会，哥你去坐那边吧。”
月慧倒头向凉椅上靠去，月国哦了一声，只好走向游泳池边坐着。
在水边十分地不安，尽管泳池的水清澈见底，而且是一米五的水区，他还是害怕会沉入进去，何况他只有一米七，若是真的滑倒了，即使一米五的泳池也能让他溺水。
小学时第一次去游泳池，就被人捉弄着推下水，之后虽然被老师救了起来，却害怕得再也不敢靠近泳池。
月国就是这样的人。
月国低着头，自然注意不到有个人从去拿救生圈到回来，目光都盯着他不放。
“你怎么像只美人鱼一样？”
“你在说什么…”月国猛地回头，月慧戴着墨镜躺在凉椅上，似乎在休息，听不到二人的对话。
只是人鱼可没有腿。
只有无数晶莹剔透的鳞片组成了下摆。
“我带你下水吧。”曜臣轻而易举就踏进了泳池，水线只到他的胸膛上方。
“不，我真的不会游的。”去了也只会添麻烦，月国不想那样。
“有救生圈，先套着它再进来。这里的水深才一米五，再怎么溺水也不会有沉下去的危险。”再说了，还有一个会游泳的大男人守在旁边，他会舍得让月国陷入险境吗。
月国攥着救生圈犹豫再三。
曜臣说得对，难得来玩一次，还是应该放松一下。
余光再次确认月慧在休息，月国简单地笑着点头。
套上了救生圈，小心翼翼地一踏，月国便漂浮到了水上。接触到冰凉的池水，四肢都放松了，稍微垫脚就能踩到底，可是漂浮在水中的感觉却更舒适。
像一条初次浮上水面的人鱼一样——
曜臣紧跟着这只救生圈，慢慢地在水中移动。
月国水下的两条腿轻轻地并拢，不知用怎样的姿势控制自己前行。
“别漂得太远了。”
“是。”
曜臣揽住人鱼的救生圈，一刻也没有松过手。他带着泳圈里的人慢慢往池中心靠拢，水池的深度也逐渐加深。
脚底不再能触碰到泳池的底端，月国的上身都显得无措起来。
“对不起，我不会游泳。”
不知为何，他捉住了曜臣的小臂，结实的肉让他握着觉得更加不安。
有必要这样的紧张吗？
明明是个28岁的成年人了，害怕游泳到这个地步，作为同龄人的曜臣会怎么看他…
因为紧张和心事，泡水的体验也变差了。
在中心漂浮了一会，月国的额顶都流下了汗。
“如果觉得不舒服，我们就回岸上去吧。”
“好。”月国顿时放开手，又呈现两手扶着救生圈的姿势。大概是时候回去了，否则留着妹妹一人在岸上，他也不放心。在回程的一瞬间，月国却觉得脚下有着异样。“等一下，曜，曜臣……我的膝盖好像动不了了……”
被一阵刺痛震得动弹不得，月国紧张得表情扭曲起来，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捉住曜臣的双臂。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膝盖处的筋肉像是被某样东西缠绕着，恐怕是抽筋了。
“我知道了，你冷静下来，不要乱动，我们慢慢去岸上。” 曜臣揽着月国的救生圈，两人的距离比刚才贴近许多，“你从来没有游泳过，膝盖又曾经骨折，严重缺乏锻炼。正是因为如此，才容易引起水下抽筋。刚才活动并不剧烈，应该不是很严重。”
“是，是……”
明明他已经受伤了，曜臣的心脏却有种兴奋的感觉。
两人缓缓移到了岸上，月慧已经休息完毕，她看着熟悉的身影是以抱着的姿势走过来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质疑。
“哥，你在搞什么呀，你的腿不会是抽筋了吧！”
月国紧紧抱着膝盖，在地上坐下来休息之后，最近一处的救生员就过来进行了按摩。
大概是脉络掌握得很好，膝盖的抽痛也很快得到了解脱。
接受治疗后，月慧一直在嘀咕：
“下次再也不让你和我哥单独相处了，这算什么情况呀，好好的泡水变成了受伤。大学时也是，认识你以后哥就摔成骨折了。今天如果留下后遗症怎么办？你下次不要跟我哥接近了。”
这不是曜臣的错，一切都是自己不小心。
但是月慧一直在强势地指责，让他不敢开口反驳。
月慧没有真的责怪曜臣，并且在她指责的语气之中，曜臣听出了她刻意撒娇的部分。
她不是真的在担心月国。
只是对于那时把月国抱起来的亲密举动，她非常不舒服，又不愿意当面说出，只能借着担心哥的念头说这些话。
游泳池的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了。
曜臣那时产生的悸动，后来一度忘了是怎样的感觉。因为后来的感情已经不再如当日。可是却始终记得月国躺坐在泳池边的模样。
人鱼回到岸上与人类一起生活，要割掉自己的鱼尾，但是会受到伤害，会无法行走。
童话中的故事，曜臣总有一丝的期待。
他期待的却是受伤的人鱼，只有无法行走的人鱼，才能被他禁锢在手中。

Chapter 01
***
介绍那两人开始拍拖是三个月之前。
月慧是知名金融大学毕业的研究生，是同龄人之中的女强人，再继续研修，恐怕就会成为女博士一类的存在。
和她交往的人都会有蛮大的压力吧。
所以，月国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给妹妹做媒，他的交际圈里也没有几个能让月慧倾心的男性。
直到那一天，从国外回来的那个人联系了他。
生活优渥，出身优越的曜臣，一直是月国不敢高攀的朋友。虽然曾经有过一段交情，后来很长的时间都不再联系了。
从毕业以后到现在，已经六七年了吧。
即使有联系方式，也很少聊天。
偶尔看着曜臣主页里分享的动态，能猜到他在英国进修，据说不是音乐专业，可是和自己也没有关系。
三个月之前，他却突然说“回国了，今晚一起吃个饭吧。”这大概就是开端。
“今晚我和慧说好了的一起吃饭的。”
月国回复的讯息婉拒着。
多年过去，两人的差距他是心知肚明的，他不好意思和这么优秀的同学见面，本就很少去餐厅里吃饭，更别说曜臣会去就餐的地方，消费绝对不菲。
“那就叫上她一起过来，我请客。”
“这么久没有见面，就要让你破费，这不太好吧。”
“没事，你妹妹不是刚毕业么，我看你在同学群里说过。就当是为她庆祝。”
“那好吧…”
月国心想，就当成是普通的同学见面。再拒绝下去，就有些不给对方面子了。也许曜臣并不是想单纯请客，只是想和他妹妹见面呢。
“哥，那个江曜臣是你大学时的同学吗？就是他老爸是江德文的，你还寄住过他公寓的。音乐世家的才子啊，啊，不行，我得去好好打扮一下。”
“好像他现在没有在学音乐了…”
“那不一样啊，他的出身那么优秀，我们这么普通的人和他去吃饭，真的压力很大啊，我好担心他嫌弃我们两个。”
月慧在自己大学期间见过曜臣，只是那时没有机会打招呼。她对这样的男人，应该是怀抱着好感的，她也期待过和这样的人有一场浪漫的邂逅。月国多少能够明白妹妹激动的心情，她一接到电话通知就打开衣柜挑选衣服了。
月慧在电话里问着：“他为什么请你吃饭？不会是对你有什么想法吧？他是同志吗？”
“不不，怎么会，可能是因为他太久没有见到老同学了吧。而且我已经和世杰在交往了，你不要多想。”
还好打电话看不见对方的脸，不然自己慌乱的表情就要被月慧调侃了。
“这么说你对他也没有想法了？那他邀请我，该不会是对我有什么吧？”
“……可能吧。他说，请客吃饭就当是庆祝你毕业。”
“哎？真的吗？说实话，你是不是把我最近的照片给他看过？他怎么知道我毕业了？我是研究生而已，又没什么好得意的，现在研究生的女生很多啊…”
喜出望外的音色就要从电话里跳出来了。
月国慢道：“没有，也许他在我们的合影里看见过你。”
仔细想了想，也许曜臣是真的对妹妹有意思的。月国变得放松了许多。
吃饭的地点约在一家中式餐厅，不是那种高档到令人有压力的地方。
又和曜臣见面了，毕业六年，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的了，也没想到曜臣还有心思邀请他们一起吃饭。
除了对月慧有兴趣以外，月国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简短的寒暄以后，他们进了餐厅就座。
趁曜臣点单的时间，月慧去了盥洗室，月国偷偷地打量了他一会。
曜臣的穿着很轻松，也显得很有年少的气质。月国还以为他这样的海归留学生一定是西装革履。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他的下颚有剃须过的痕迹，就像是这几天风尘仆仆地回国，还没好好收拾自己一样。
虽然是干净利落的短发，却看得出去理发店做过造型。
观察到曜臣的脸，月国突然收回了不安的目光。
他认识过的朋友里，只有曜臣家世优越，又长得十分英俊，尽管他有些高傲，有一些少爷脾气，那也是曜臣从小就含着金汤匙出身而造成的。他们二人，在各个方面都差距甚远，他不得不带着疏离和曜臣相处，否则他会认为自己在占有钱人同学的便宜。
突然，曜臣放下菜单盯着他。
曜臣是单眼皮，眉目上挑时，更显得他目光带着寒意。
“对了，你有男友了吗？”
“嗯，有了。”
月国的取向曜臣也知道的，他只好如实地回答，虽然那个男友……他们的恋爱关系没有表面说的那么好，吵架是家常便饭，不过这些没有必要和别人说。
注意到空气有些凝固，月国又打圆场道。
“我妹妹还单身呢，她是S大毕业的，今年才从那边回来的。”
“你说过了。”
“是啊…你们可以多聊聊，你也是学那些的吧，我对于那些财经类的问题是一窍不通的，她懂的比我多。”
之后，三个人一起用了晚餐。
曜臣和月慧也有说有笑地聊着很多月国听不懂的话题，正如他所说的财经类的话题，他们这么合得来，是一件好事。
只是哪里觉得不对劲。
好像是因为回答了自己有男友以后，曜臣没有再询问他任何的问题，注意力也全在月慧身上。
这种感觉说不出的怪异，本来他还有好多问题要问曜臣的，也没有机会开口。
晚饭后，月慧和曜臣交换了电话。
就那样顺水推舟地开始拍拖了，而且很快，月慧进入了曜臣在国内的公司担任项目经理。那间金融公司是曜臣的母亲的家族开创的。
***
他们是一个简单的三口之家：父亲，兄长，妹妹。一起生活在一个不到50平的老房公寓，客厅、厨房、餐厅三合一的郊区老房子。
一家主要靠父亲卖烧烤为生。
虽然生活不算富裕，父亲对儿女的花费一直很舍得。
月国从小就喜欢音乐，去学习了钢琴，上初中时，父亲给他买了一台立式钢琴，每年的积蓄也供月慧穿着打扮、假日旅游。
后来，兄妹二人都顺利考上了大学，月国从本地的音乐大学毕业，做了一名音乐老师，后来又在琴行做音乐家教。
月慧则一边打工一边念书，今年终于研究生毕业。
父亲唯一的企盼就是女儿能找到一份好工作，找一个好丈夫，月国也能找一个对象互相扶持，因为知道月国是同志，无法改变，父亲也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同意了。
即使现在一家三人还挤着住在这间老房子，弹琴都会影响到楼上楼下的邻居，月国也依然觉得满足了，只要未来五到十年里能正式进入一家学校当音乐老师，再能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搬出去，就是他的心愿。
嘟嘟嘟……
嘟嘟嘟……
浴室里哗哗地响着水声。
“哥，你有电话。”
是一个没有存名字的电话，可能是骚扰的广告，月慧并不想管。
但是那个电话响了三四次，还是源源不断地打来。
看着报纸的爸爸皱眉道：“你哥哥在洗澡，你就帮他接一下嘛。”
“是。”
月慧看着桌上不断震动的手机屏幕，滑动了接听键。
“高月国…是我，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刚听对方打完招呼，月慧就觉得那端一阵寒意袭来，坐在沙发上，却立刻挺起了背。
“曜……江总，是你啊。”
她在曜臣的公司工作，向来在公司使用这个尊称。
这时，爸爸也抬头看着她紧张的眼神，思考着这个会打月国的电话的男人会是谁。不过听月慧的口气，不像是他的男朋友。
“我哥在洗澡，你找他有事吗？”
电话的另一端仿佛也放松了神态。
“小慧？没什么大事，只是明天下午有一场音乐会，想邀请他一起去听。我们大学时都很喜欢音乐。”
“是……是吗……我问问他，他好像周末要去面试，恐怕不行吧。”
月慧下意识地替哥哥拒绝着，也不知道自己内心从何而来一阵酸意。
曜臣居然邀请哥哥一起去音乐会，她还以为江曜臣现在一心埋头公司的事，早就不关注音乐了。
“我哥这次面试……”
月慧的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对方忽然挂掉了电话。
“等他洗完澡我会再打来的。”
她是不是自作主张了？
月慧盯着浴室门，终于月国擦着头发走出来，她立刻翻身起来问道：
“哥，明天你要去面试，对吧。”
“是啊。”
“你好久没找到合适的学校了，这次要好好把握机会。”
“你这么担心我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
月国笑着回答。
“刚才江曜臣打电话过来，说是周末想邀请你一起去听什么音乐会…”月慧撇着嘴说道，仿佛在道歉，“我帮你拒绝他了，我说你要去面试，而且很重要。”
她注意到哥的目光抽动了一秒。
“也是啊，我发信息跟他说一声吧…”
明天的音乐会，他知道是柏林爱乐乐团的音乐会要来本地巡演。这样的场面恐怕是十年一次难得的机会，只是一个人，他不愿意花高昂的费用去欣赏，没想到曜臣会邀请他。
只是比起错失这场音乐会的遗憾，拒绝了曜臣更让他觉得不安。
他当然是想答应的，可是月慧也替他说出了心里话——面试很重要，不可能延后，而且当着爸爸的面，月国不想表现得很不上进，可以为了私事而放弃工作。
他匆忙回复着信息，曜臣也回复了他。
曜臣说买了票，订了座位，更加徒增月国的愧疚。
最后变成了月慧和曜臣一起去。

***
“喂，哥？”
月慧看着曜臣，小声地接着电话，“干嘛呀，我在和曜臣排队进场了。”
曜臣知道电话对面的人是谁，他不断用目光紧锁月慧接电话的耳侧，让月慧十分紧张。
“什么？你忘记带资料了？不是告诉你过今天面试很重要吗，你自己也知道的，怎么能忘记带那本。”
月慧克制着自己的声音，指责着对方。
“你怎么不让廉世杰送过去呢？他平时很闲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帮你联系他。”
“他真是欺负你欺负惯了，明明就应该是他送你的。”
惯语连珠，月慧挂了电话。
虽然听不到月国在电话对面说了什么，曜臣却通过她的回答一清二楚了。
“你说的是你哥的男朋友吗？”曜臣微抬着嘴角，似乎是带着笑意。
“是啊，廉世杰。我好像说过……我哥太粗心了，去新学校面试都忘记带资料，还问我在不在家给他送过去，爸爸倒是在家，但是爸爸一个人要看店实在是太忙了。我们家烧烤店白天也会开张的。”
月慧也笑着解释，一面拿着手机拨号，回避了排队的人群走到角落。
曜臣听不清她在强调什么，只是她强硬的神情和态度，恐怕是在要求那个叫廉世杰的人必须帮她哥这个忙。
大概三四年前，月国在工作的琴行认识了世杰。
世杰和月慧同龄，也是玩音乐的，只是和学院派的音乐不同，他是个摇滚音乐人，成立自己的乐队，做自己的专辑，在本地小有名气。
不知为何他那样的朋克系会选择追求月国这样普通的钢琴老师。
也许是一时兴起吧。
人对于从没接触过的类型总是有一些征服欲的。
月国也慢慢地答应了交往。
渐渐地，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矛盾越来越多。
月国原本以为还能将就着过下去，说不定他们会走得很远，会一直扶持下去。
他甚至拿出二十万的存款借给世杰买车。
最后还是很不可避免，他知道世杰有别的对象了，但是没有勇气问出口。
月国并不是害怕分手。
而是他知道分手之后，正好是绝佳的借口让世杰摆脱自己，那借出的二十万存款也追不回来了。
有这样的关系拖欠着，世杰肯定会还钱。
世杰也是因为害怕被追问借款，才迟迟不敢说分手吧。
只要没有分手还在一起，他就有理由暂时不还钱，一段苟延残喘的感情就这么因为金钱而维系了近半年。
半年来，月国不是没有想过还有和好的可能。
可是世杰越来越敷衍、不耐烦的态度对待他，让他觉得没有机会挽回。
所以他不再麻烦世杰为他做什么事。
“到了。”世杰踩下闸门，“等下，你别下车。”
窗外是一条老旧的街道，这也是月国的家。
“今天是你让你妹给我打电话的吗？”他侧头质问道。
“不是，我本来想麻烦她的，她有事就拒绝了。然后她就给你打了电话。因为我爸也太忙了，没办法……”越野车的副驾驶上，月国低着头，“真的不是想麻烦你跑一趟。”
“她总是拿你借钱给我的事威胁我，我没有办法一下子跟你撇清关系，说不来帮你。但是为什么这么一点小事还要麻烦我？你不知道我很忙么？”
月国尴尬地屏着呼吸，他当然知道了。现在他们已经不是当初那种恋爱的关系。
热恋时仿佛走哪里都不会觉得麻烦，不会觉得累。谁不是这样的呢？
“那笔钱，我说过会还的，但现在我们乐队最近一直资金紧缺，我拿不出来，你不是知道这件事吗，你见过我乐队的朋友吧。”
“我知道的。”
空气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世杰扶着方向盘叹气。
“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嗯，你是说分手吗？”
“不是，我是说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我这边真的很忙，很多事要处理，今天为了你的事我跑了一趟，你面试还没成功，就不能想清楚再去面试？”
月国显得格外的冷静，反而是世杰想解释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出于理亏的一方，真的提出分手，恐怕他自己良心也不安。
“那还钱到底是什么时候？”月国平静地问着。
“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答案，抱歉，我会尽快的。”
“廉世杰！”
刺耳的女声在车窗边震动，伴随着她咚咚的击打，世杰摇下车窗。
“你给我说清楚，我刚才都听到了，你不想还我们家钱了吗？你把我哥送回来，就是为了跟他分手吗？我不管你们分手还是不分手，钱？钱呢？二十万呢？”
月慧一边跺着脚，手指往车窗里伸，和她淑女的打扮大相庭径。
“小慧，不要这样！会被别人看见的！”
月国匆忙下车去拉住她，但是月慧脸上是一副难以置信的震惊神情，甩开月国的手，她狠狠瞪着车里的男人。
“我不管，他欠我们家二十万！”
她一包包砸向车门，世杰差点被她打中。
“你是泼妇吗？你再骚扰我的车我会报警！”
“车？我只是拍了拍车窗，我还没有用刀子在上面划！你的车很了不起吗，还不是我哥出钱给你买的？”
“你给我搞清楚好不好，这车一百万，你哥给我二十万？你们真够脸大的…你不要太自以为是好不好？”
“好啊，你有钱买这么贵的车，怎么没钱还给我们？我们家这么穷，你没看见吗？”
“这么穷？你手上提的是卡地亚？不会是A货吧？还是谁包养你了？”
“你！”
两人高声的争吵已经引来街道上的诸多邻居围观，甚至有五六楼的住户探头出来看，怎么会有豪车主和美女在一起吵架，感情和金钱纠纷， 是他们最爱看的热闹。
月国注意到月慧最近的打扮确实变了不少，她以前在读研究生时穿的还很素雅，现在已经多了一些手表和项链。
“慧，这是曜臣送你的吗？”
“你胡说什么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问这种**问题干什么，你在帮着他怼我吗？这是我自己上班挣来的钱买的，不然我的行头哪里配得上在曜臣他们家那么高档的公司上班？哥，你正在被这个人渣往死里欺负你知不知道啊，今天就要和他说清楚为什么要跟你分手，是不是不想还钱！”
“我没有不想还钱，你别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我也没有想和你哥分手！”
廉世杰注意到周围有人在看他的车，只能又一次摇上车窗，他实在是不愿意和这个女人争辩了。
高月国一旦有事，总是会让他妹妹出面打抱不平，自己却缩在一个女人的身后劝架。
他真是受不了这对兄妹的模式了。踩了油门，世杰只想先离开这条街。
“我哥现在也没有买车买房，不都是因为这些年一直给你垫付什么医疗费，演唱会费，他还去你公寓给你做饭，烧菜，洗衣服，对你有多么好，你只想利用完我们家就一走了之，什么演唱会，你们就是个野鸡乐队，没有一点本事，只知道骗别人的钱！你给我停下来！”
“让开！我不想伤你！”
世杰连着鸣笛了好几下，越野车冲出这条小街，旁边围观的几个人也纷纷散开，月慧也被撞开了，只是没伤到她，不足以让她心中怒火平息，她要追上去，即使追不到也要骂个痛快。
月慧踩着细长的高跟鞋跟在那辆越野车后面狂奔。
“冷静点！不要追了！”
月慧追到马路边上，被紧随而后的哥哥拉住了手臂。车来车往已经相当危险，月国根本承受不了妹妹冲动会有的后果。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月慧心里的挣扎并不只是为了帮他出气。
“你放开我！”月慧吼道，“那二十万本来应该是我出国留学的费用的，你答应过会拿那笔钱送我去留学，结果我的成绩还没出来，你就把二十万借给他！我只能选择S大研究生，现在你跟我说他不还这钱了！我绝对不同意！”
“……”
他们站在街道通向大马路的中间，实在太过于危险，旁边就是一个卡车工厂，来往有很多大型车辆。
月国想拉走妹妹，反而被她推攘开。
“你不知道我的学历在公司里根本算不了什么，别人都说我和曜臣是男女朋友才会得到优待！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曜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让我接任那几个项目的，他根本就不喜欢我！我又不是没有能力读书，还不是因为没有钱！从小我们家就很穷，好不容易你有点存款，还被人骗走了……”
月慧面目几乎扭曲起来，因为无处可以指责，只能把火泄在哥哥身上。
“你冷静一下好吗，我们回家好好商量一下，世杰绝不是不还钱的人，他在他们圈子很讲义气的。”
“你又不是他们那个破圈子的，他才没有必要跟你义气，我要去跟他算账！”
“慧！”
他极力想拉住往前奔去的月慧，时间就这样停止在他伸出手的那一秒。
不要……
不要……
一句简单的哀求，因为身下的剧痛而无法发声。月国面目疼痛得扭曲在一起。
急刹车的嘶哑声，血肉模糊的淋漓声。
月慧的身躯几乎淹没在突然转弯而出的巨大卡车下。
只能看见她被溅满了鲜血的脸。
不要……
这不是真的……
依然有意识的慧，在用口型喊着哥…
只是那声太过于微弱，她的气息很快就停歇于惊恐睁开的双眼，被人群的尖叫和嘈杂声取代。

暖( ˃̶̤́ ꒳ ˂̶̤̀ )

Chapter 02
“现在插播一条刚才发生的路况信息，今日下午17:50分左右，城郊松林路白沙巷口发生一起严重车祸，一辆载泥沙的大型货车将巷口一男一女撞倒，两人均被卷入车底，女子当场死亡，男子受重伤，据周围人称，事发时受伤的男女正在争吵，因冲动而闯入马路中间……”
“现松林路中段车辆堵塞…”
黑色的越野车骤然停靠在路边，车上的广播继续沙沙地播放着新闻。
“松林路，白沙巷……不可能，不可能的……”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车上的男人。
***
今天的音乐会是月国一直喜欢的乐团，也是曜臣和月国唯一共通的爱好。
即使月国只是个普通得谈不上档次的钢琴老师，而他是有名的小提琴家江德文的儿子，出身于音乐世家，曾留学英国的少爷。 出身家世悬殊的情况下，这也是他们两个不同的人生中唯一能谈得上来的交集点。
音乐会结束后，曜臣就借口开车离开了，月慧也选择了打车回家。他们并没有共用晚餐，也没有多聊天。
在音乐会的途中，月慧问了诸多门外汉才会问的问题，例如「中提琴和小提琴有什么区别」，「现在是什么乐器在发出声音」，「拉赫曼尼诺夫是谁」，这些问题让旁边的观众时不时抛过来厌烦的眼神，在音乐会的过程中问这些问题，实在很失礼，何况曜臣订的位置是离首席最近的一排贵宾座，自然都是懂西洋古典音乐的爱好者。
曜臣原本以为她会在她哥哥的耳濡目染下多少懂得一些音乐方面的知识，没想到是完全不了解，而她又是个聒噪的女人。
他对月慧没有一点兴趣，更没有兴趣解释那些，所以音乐会一结束，他便想马上离开。
曜臣只是觉得，带她来听音乐之后，会收到月国的道谢，月国就是那样别人关照了他的妹妹，他也会讪讪地过来点头道谢的人。
有时甚至觉得这个人笨得有点儿可笑，妹妹一直利用哥哥和上司的同学关系，想成为上司的女朋友，他应该看出来上司对妹妹毫无感觉，否则怎么会几个月来依然没有进展？他还依然想再三尝试，为二人制造机会。
曜臣也没有明确拒绝，毕竟有了月慧当借口，他能和月国交流的机会就更多了。
回家时是下午六点，一直没有收到月国的电话，直到七点左右，等到的却是一个来自医院的电话。
“这里是s市白云医院，请问是高月慧的老板吗？”
“是。”
“她出车祸了，可以请你代为监护人过来一趟吗？她爸爸赶往医院的途中晕倒，我们院方联系不到她的其他亲戚，在她名片上我们找到了你们公司和老板的电话。”
“出车祸了？严重吗？”
“车祸发生时人就不行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要送来医院，我们在紧急确认她的遗体问题，需要人过来认领，然后好处理后事。”
“她有一个哥哥，你们能联系到她哥哥吗？”
“你说她哥哥，应该是叫高月国吧，和她一起出的车祸，现在人还在抢救。”
护士一边繁忙地签字，一边拨打着一个又一个电话。
她没想到话刚说完，对方就挂掉了电话。她还以为这个人不来了，没想到十分钟以后，有七八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就汹急地冲进来，几乎占了急救室前面的一半过道，一人上来问着：高月慧在哪。这架势让护士吓了一跳。
急诊室永远是医院最拥挤嘈杂的地方。来来往往的病人、家属和急救担架，消毒水和汗水混杂着各种异味和令人不适的空气。
而这里是离郊区最近的一家医院，务农、务工的人员更是居多。
曜臣赶来时，已经比起他通知的同事们晚了十分钟。刚才来医院的七八个人手都是公司的同事，是曜臣的手下。
在门口站了一会，一个护士喊住了曜臣。
“你是高月慧的老板吧，她的遗体我们送下去了，你在这等会儿，刚才你们已经有人去了。”
曜臣只是点了一下头，马上接话道：“一起送过来的她的哥哥呢？”
“她的哥哥？”这个女人愣了好几秒，还左右看了看，才被她的护士同事提醒：“就是今天下午的那个白沙巷的车祸，那个女人的哥也被撞了，送过来抢救的。”
“哦！我这边问问急救室的医生。”她向急救室的方向走去，“肯定还在手术室吧！”
曜臣也不便跟过去，便在接待台踌躇了一会。他不知道月国伤到什么程度，对于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事，很烦躁。
接待台的护士知道他是「高月慧」的老板。
她故意在他的面前喃喃着叹气：“这一对兄妹吵架闯到马路上出了车祸能怪谁啊，听说他们老爸也赶过来了，还没见到人就晕倒了，也是立刻送进了急救室。”
“她的爸爸也晕倒了？”
曜臣忽然想起刚才接听的电话里，那个护士的确描述过月慧爸爸也来了的事，还说他也晕倒了。
他只见过高爸爸一两次，而且没有打过招呼。
听月慧说过，他有高血压。
“是啊，所以我们才马上通知高月慧的同事。一家三口又没别的亲戚，你作为她的老板，也是够倒霉的。”
她似乎觉得自己很幽默，在医院看惯了人间冷暖，出口便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语，让人无法联想到被赞颂为「白衣天使」的护士竟然是这样的面孔。
“高月慧是我的未婚妻。”
曜臣尽量向接待台俯身，淡淡的语气向那个护士开口，“请问在哪里缴医疗费用？”
那个护士果然吓了一跳，张口就差一些哑言了。
“不，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是她老板…不好意思啊…”她看见曜臣的眼神像是要杀人一样可怕，立刻后悔自己的行为。只是除了背脊发寒，她也感觉不到眼前男人对于失去未婚妻时应有的悲痛，所以先前才那么自信地以为这个人只是高月慧的老板。

跟着刚才说要去急救室查看的护士走到急救手术室，曜臣放下了电话。
一位护理服上还沾着血迹的、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医生从手术室内开门，他迎面而上，直向曜臣走来。
“你好，我是急救科的庄医生，请问是高月国的家属吗？现在伤者面临的各种诊断书和手术问题，都需要家属签字，你应该都知道吧。”庄医生没有过多自我介绍，毕竟这并不是什么知名的医院。
曜臣如刚才回答一样：“我是高月国的妹妹的男朋友，而且我们已经订婚了。”
“那你们还没结婚了？订婚的关系……有法律效应吗？”庄医生似乎是真的在询问，而不是装傻。
“现在他妹妹已经去世，即使有法律效应，恐怕也不作数吧。”
担心医生会为难自己，曜臣紧缩眉头看着他，“如果没有发生意外，我应该马上会成为他们家庭的成员，现在他们举目无亲，我来签字有什么不妥吗？”
庄医生抿了抿嘴，递出紧急打印的同意书：“高月国现在的情况比较危急，病人是昏迷状态，没有自主判断能力，只有家属可以签字。”
“为什么会昏迷？他受了很重的伤？”
曜臣的口气一瞬间变得急促了，就像他预计的那样，月国也受了重伤，他突然想到了一些血肉模糊的画面。
通过庄医生接应的一声叹息，曜臣已经明白了他要说的话。
“我们给他打了镇定剂和麻醉，尽量让他减少疼痛，所以才昏迷了，本来他一直清醒着，虽然很虚弱，还一直在喊他妹妹，不过他妹妹的情况，我们没告诉他。打过镇静剂以后就安静了下来。”庄医生递出手里提着的口袋。
曜臣接过，直接抽出了里面的一张x光片，庄医生同时见到片子，继续说：“左腿膝盖以下被货车后轮碾过以后，就直接压断了，不过他应该是在被压断以后还继续在地上爬行了一段距离，才会导致腿部分离的。而且断肢部分也受损严重，送来时都没有形状。膝盖部分是粉碎性骨折。”
“为什么…他要爬行一段距离？”
曜臣问道。那样剧痛的情况下，人还能移动自己吗。
“应该是为了在车底找他的妹妹，送来的医护人员也说了，他们是兄妹同时受伤，他妹妹的身体也是整体受损极其严重，被前轮碾过卷入车底，胸骨骨折，下腹破裂，还没送来就不行了，只是按照流程，送来我们医院清理遗体，我们这附近也有丧葬服务。”
“他现在腿部情况怎么样？”
“刚才生命体征暂时稳定的时候，我们拍了片子，你打开看看吧。”
曜臣不太能看懂专业的片子，但是即使再傻的人也看得出来，膝盖部分的骨头有断裂的痕迹，而膝盖下面的骨头部分则是有一些残留，几乎消失不见。
包括身边的护士医生，三个人都同时望着那张黑白的光片，空气在这一瞬间有些凝固。
旁边站着的护士不由自主地接话道：“所以，是要做截肢手术吧，庄医生。”
曜臣意外地冷静。即使因为惊诧，眼瞳一瞬间放大了不少，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失态的声音。
“在我们医院，手术是可以由医生代签的，一般情况危机的时候，救死扶伤也是我们的职责。只是，后续费用如果没有保障，我也不敢轻易地替代签字，如果他有工作单位可以报销，或者是肇事司机会赔偿的话……”
“看来救死扶伤的前提也是要考虑利益关系。”
曜臣插断他的话，突然嘲弄地笑了几声，如果今天没有他在这里，月国恐怕会被这些冷漠的医生抛弃。
不过万幸的是，他正好来了。
而且他在这里扮演一个正义的角色，还责问这些冷漠的医生。他即将会成为月国一辈子的恩人。
“但是什么叫做——费用没有保障？我刚才已经缴过了，难道你还需要私人收费吗？”曜臣特意一字一句地质问道。在他怒目而视下，庄医生屏着呼吸扶了扶眼镜。
“庄医生，刚才江先生已经让他的同事去缴费了，他说要支付高月慧一家人全部的住院费用和治疗费用。”护士连忙解释。
庄医生突然感到很抱歉，他的脸色看上去是最紧张的一位：“我知道、我知道了。看来，费用是没有问题的。如果确定，我们在一个小时之内就会执行截肢手术，现在失血也很严重，万一感染了就更麻烦了。手术同意书、风险保证书等等，我都拿出来了，请你看一下。”
庄医生腋下夹着的资料薄是刚才临时匆忙地打印出来的，诊断书也是用极力潦草的字体书写。
他一面递出来，一面跟曜臣说明：
“我刚才和骨科医生外科医生都紧急商量过，我们决定给伤者做左腿膝盖下位的截肢手术，虽然他左腿膝盖也受损严重，只是我们出于人道主义，尽可能让他的截肢部分少一些，所以正好截到膝盖下面3cm的位置，也就是小腿切除，以后装假肢的部分也是小腿部分，而且如果神经恢复得好，未来可以考虑在膝盖部分加入人造关节，他的左膝盖甚至有可能恢复到自由弯曲的程度，比起失去膝盖，是很好的选择。”
他注意到曜臣平缓的眼神突然变了变，就像闪过一丝质疑，又立刻恢复平静。
“截肢到膝盖下位，还要多出来一部分没有骨骼连接的肉，那个位置太难看了，你不觉得就像街边那些意外伤残的乞丐一样吗。”
曜臣试想过了，截到膝盖下的断肢，真的十分突兀。
庄医生和身旁护士都微微地愣住了。他们没想到会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让人无法接话下去。性命攸关的情况下，谁会在乎好看不好看？不是应该优先考虑日后复健的问题吗？
“其实，我们没有好看不好看的说法，这个手术是优先救人为主的，不过现在正在止血输氧。”
“我能否进去看一眼？”
“可以，就站在门口看一眼吧。”
庄医生带着他朝向急救手术室的门口走去，两人走过去以后，便止步在门口。不过从门口的位置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手术台上的人的情况。月国戴着呼吸罩，浑身都脱光了，只有医疗用布搭在他的身上，腿部也被护士的身影遮挡着，但是他依稀能看见他受损的部分。
“到膝盖上位。”
曜臣只看了一眼，就很快侧头回到廊道上，“你说了他的膝盖也受损也很严重，没有必要保留。”
“可是…”
“庄医生，我和我母亲都是做慈善的，我们去过残疾人协会几次，了解过他们的想法，在一定要截肢的情况下，他们会希望做尽可能让自己的断肢看上去比较美观的手术。”
“其实，关于美观，在这次手术结束以后，还会有整形科的医生过来看他的情况，继续做后续的一些小手术，要让他的断肢部分尽可能的让他自己能够接受，如果伤者他自身无法接受残疾，后续治疗也还有心理部分。”
庄医生的声音有些发抖，恐怕他也难以估计手术后的情况。
曜臣轻嘲了一声后，又进而问道：“你说他有可能复健到膝盖神经恢复，可以自由弯曲的程度，这个成功率是多少？”
“这个我现在不敢保证，因为还要考虑他的心理状况才能评估他复健的水平。”
“既然无法保证，你怎么有自信说出这样的推断。”
几乎是肯定的语气，让庄医生已经没有了底气，他扶着眼睛说：“你应该知道，残疾人的精神状态如果一直良好，自身也足够努力，只要不是脊髓受损，即使是四肢瘫痪都有复健的可能。”
曜臣也坚定地回答他：“但是，高月国是一个性格软弱的人，他的妹妹突然死亡，父亲仍然在昏迷状态，自己还失去了一条腿，他恐怕承受不了这么多的打击。如果他日后没法复健到那个程度，还是趁早截在更合适的部位为好。”
“作为医生，我们只是想鼓励伤者努力复健，如果他真的有可能恢复，未来便可以能够借助小腿假肢自由的行走，如果上位截肢，就不是装上小腿可以解决的了…”
他心虚地看着曜臣，曜臣则是用讽刺的眼神和语气回应。
“为什么一定要装上假肢？而且是在你无法保证恢复率的情况下，作出这样的假设。”
“那是因为……”
“你想鼓励残疾人重新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和正常人无异，实际上，他们本就该坐在轮椅上，这样更能体现自己处于社会弱势的身份，这样才能在日常出行时得到周围行人的体谅和宽容，难道还要在需要帮助时，先撩起自己的裤脚展露假肢吗？”
庄医生已经被他逼问到哑口无言的程度了，尽管依然觉得哪里不对，却没有可以反驳的陈词。
而曜臣的话也停下来，庄医生缓了一口气。
手术室内又走出一位年长一些的女医生，她简单点头过后，向二人说话：
“他说的没错，高月国的左膝盖已经受损很严重了，粉碎性的骨折不是轻易可以恢复的，何况没有了小腿，只留下关节部分，看似是鼓励他复健，实则如果神经不能恢复到膝盖，会让他的心理压力更大，也会更加遗憾更加痛苦，对他是一种伤害，会影响他复健以及心理康复的。”
曜臣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眼神突然看着窗外，也许是他觉得这个女医生的发言比庄医生更加有分量，他已经不用再开口辩论了。
“庄医生，刚才我也慎重考虑了一下，我们不能拿这样没有概率保证的事来提出复健建议，不如就在膝盖上位截肢吧，我和李医生也说了，大概在关节上面10cm的位置，就是大腿的中部，除了断肢部位，这里是不留下任何伤疤的位置，因为他左腿还有一道很深的伤痕，应该也是受伤后，在马路上被拖行了一段距离就撕裂了。”
又商量了几句之后，两位医生都暗示性地抿嘴、点头。女医生向曜臣走了一步，她自我介绍：“我是骨科的岳医生。我们这几年也在不断修改对各类残疾人复健相关的一些指导建议，我觉得你的想法我们可以参考，而且你现在是唯一能替高月国做决定的家属，我们也不希望任何一个病人在手术后对外形不满意，心理也很痛苦。至少心理上不可以痛苦。对吗？”
没等曜臣回答，岳医生带着紧张的笑容说：“快签字吧。对了，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妹妹的未婚夫。”曜臣平淡地重复着这个谎言。
在这个医院，他已经顺理成章地成为高月国一家的家人。
“这样啊。”
医生没有再多询问，因为在救人为重的情况下，她没有理由再为难眼下唯一的家属。
的确是唯一的家属，她想到这点，还提醒道：“对了，高月国的爸爸就在隔壁B区急诊室，据说是高血压引发心肌梗塞。”
曜臣回答：“我会去过去看的。”
唰唰的几下，黑色的签字笔已经填完了所有需要签名的部分。
刚才已经迅速翻阅过内容了，这和他签下外公病重时的手术流程一样。
不过是还附加了一些风险说明和用药同意书。
他不知道月国有没有买保险，但是翻了几页，每签下的那一刻，心里都反反复复地出现，月国以后都要由他来照顾这个事实。
就像大学时，月国因为腿部骨折而接受了他的帮助，寄住在他的公寓一样。
他又一次成为月国的“救世主”了。
他很明白、很了解自己为什么刚才会说出那些话。
只是为了让月国失去了以后能用小腿假肢行走的机会，这对他来说，就已经意义非凡。
他不能行走了，自己内心没有感觉到一丝的悲伤和同情，反而为一种巨大的兴奋占据。
他极力地克制着自己不站在医生的面前表现出来。
而且，他更喜欢膝盖上位截肢，那样的月国一定比仅是失去小腿时更加弱小、更加可怜，那样的残缺，更加的令人悸动。

***
曜臣去见了另一个科室的医生。
在那里，收到了高和嘉的死亡通知书，死因是急性脑梗死。
医生说高和嘉长期高血压，还同时患有尿毒症，这么严重的病情，病历上竟然没有写，这非常影响他们用药与治疗。
曜臣想起月国说过：“我爸爸总是把省下来的钱全给我和我妹妹。”
“他好多年没买过新衣服。小慧想给他买点新衣服，他也不要，直到小慧说「你不买新衣服就别去学校找我，穿的那么土别人看见了会觉得我们家很穷的，这样不好。」他才勉强同意，可是新衣服也不怎么穿，就收起来了。”
为什么会记得这些话？曜臣也说不上原因，只是忽然想起。这么辛苦的活着，一身病痛，还要面对失去女儿、儿子也残疾的事实，死去了才是解脱。
他没有为这个家庭感觉到悲伤，连一丝心酸也没有。
只有心里不断提醒自己：
月国已经一无所有了。
等他醒来以后，他就失去了世界上仅剩的两个亲人，失去了左腿，也会失去工作，失去那个不知道现在在哪的男朋友，连旧房子也面临拆迁。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如同一张白纸。
可以任意在上面涂画，任意在上面打造任何蓝图。
他现在供应的治疗费用，就是在规划这个人的未来。
他从没想过，会收到这份原本不属于他的礼物。
透过监护室的玻璃，看见月国的左腿被纱布层层裹着。
纱布中透出血色，医生说伤口已经止住了血，透出一点血是很正常的，之后每天都会拆开换药，恢复是相当缓慢的，还有感染的可能，任何截肢手术都是如此。
每天下午五点左右，曜臣都会准时地出现，只是月国没有醒来，他便只在门口探视。
他安排月国入住的这里，是整栋医院设施最好的病房，还有全自动空调和手术台，现在是夏天，入住普通重症病房可能会很闷热。
只要给月国提供更好的条件，等他醒来一定会满含愧疚和感恩，还不会感觉到自己被施舍、被同情。
听说是打了镇静剂的关系，所以月国总是昏昏欲睡。
像小动物，类似睡鼠一样可爱。他心里这么想着，可惜现在的状态，还不能把他的睡鼠抱起来。
手术后的第四天，曜臣进了房间探视。
他每天都会来，但这是第一次进入了监护室里，而且穿着探视服才可以进入。
走到床边，他便伸出手去抚摸月国的睡颜和发丝。
“想吃什么？”
曜臣说。
“这两天从胃管输入营养液，会很难受吗？”
暂时得不到回应。门边的医生回答他：
“他刚做完手术，恐怕只能吃流食，不能吃辛辣的食物，海鲜之类的，饮食只能慢慢改善。”
“他本来就不爱吃辣，也不爱吃海鲜。”曜臣回头说，但是他又觉得好像这么说不太对。
大学时期，月国不爱吃海鲜，只是因为海鲜的价格相对比较贵，他为了省钱，长期在食堂吃饭。
或许他是喜欢吃的，只是为了节约呢？
等他的伤情好了以后，就可以带他去吃任何他想吃的东西了。想到这里，他把之前对月国的印象一一地否认，无论他说过什么，现在都不能成为参考。因为，月国醒来以后的所有事项都将由他来安排，无论是购买生活用品还是饮食，就连穿什么衣服，大权都在自己的手里。
还没到探视结束的时间，曜臣看了一眼手表。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作为名义上的家属，如果贪恋在这里的时间，会有些奇怪。
不知是神经性反应还是听见了他的道别，月国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曜臣的脚步停顿下来，平静地诉说道：“怎么了？你想说，我还有话没有说完，还有事没有告诉你吗？”
他感觉到月国眼部的颤抖，突然有了些坏心眼。
“对了，月慧和你爸爸都在云山殡仪馆。”
“遗体都处理过了。不过，你这么虚弱，我不打算让你去。”
曜臣忽然站起来说。
“而且小慧连尸体也不完整。入殓师缝合了起来，显得很不自然……你看见了话，一定会很心痛吧。”
月国的眼尾又连续抽动了几下，旁边的显示仪上，月国心跳的数值骤然从70多跳至了130多，甚至还要往上。
看来他听见了。
只要能让月国陷入悲痛，自己就会感觉到格外满足。
注意到四下无人，医生也不在门口，曜臣俯身亲吻了一次月国的额头。
在云山的殡仪馆。
父亲和女儿灵堂设在了一起，因为是同一次事件遇难，而且前来的人不多，没有必要设更大的排场。
来吊唁的大多数人都是月慧生前的同事。
守灵持续了三天，直到第三天，才有两个远房的亲戚出现，他们是一对夫妻，也没有送礼，只烧了点香。
曜臣那天也在，他问他们“高家还有没有别的亲戚”，那对夫妻说“高和嘉为了和那个女人结婚，和父母兄弟都断绝了关系，和其他亲戚也不来往，过年从来不回老家。几年前他父母去世时，带着两个孩子回去老家参加过葬礼，但当时就被兄弟赶走了。这些年和谁来往过没有不清楚。”
就在曜臣以为未来的去向已经尘埃落定时，出殡的那天突然出现一个中年女人。曜臣和几个朋友一起等着遗体火化，她突然地进来，神色紧张，在场内疯狂地寻找高月慧的亲友。
曜臣和朋友表明了身份以后，那个女人情绪激动地吼道：
“我是月慧的妈妈，是高和嘉的妻子！我要带回我女儿和丈夫的骨灰！”

Chapter 04
***
“所以，我们没有离婚，只是分居。”
名叫林雅蕾的女人坐在殡仪馆的招待室，她努力在挤一些眼泪，可是始终不见真的有泪水掉下来。
“我的确离家出走了几年，但是我一直和女儿悄悄有联系，我知道她的情况的，我这几天联系不上她，才打听到她出事了。”
“是吗。”
曜臣就坐在她的对面，连正眼也不打算看她一眼，尽管从她的眉眼看得出，月国的长相和她相似。
“你还有个儿子吧，你和他联系过么？”
“我是妈妈，和女儿要亲近一点。儿子…我怕他对我有成见，所以和他没怎么联系。我今天来，只是想带回丈夫和女儿的骨灰…”
她知道曜臣是月慧一家现在的“代理人”，是月慧的未婚夫，什么事都要和他商量，可是他的眼神非常冷漠，即使自己表现得如此悲伤，他也完全不为所动。
林雅蕾转头跟曜臣身边的另一个男人恳求：
“我听说丈夫、女儿出事以后就从外地赶过来了，我真的…我真的不能连他们的骨灰也失去啊。”
那是月慧的另一个同事，不过他只是跟着曜臣一起来帮忙办事，对月慧家的情况一无所知。
“她的确是高月慧的妈妈，她连结婚证都带来了。”
“别听她胡扯。”
曜臣不耐烦地瞪着两人。
“你是我的女儿的未婚夫吧？我是你的岳母啊，你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呢！你和我女儿、和我丈夫，有血缘关系吗？你凭什么做主？”
明明刚得到另一个人的肯定，就被曜臣一口否决，林雅蕾忍不住动怒。
“我们夫妻只是分居！他的任何东西我都有权利带回去——”
没说两句，她已经显现真正的目的。
“这件事不是我做主，等月国醒来以后，我会问他的。”曜臣严肃地说。
林雅蕾的语气突然温柔下来：“对，月国，我儿子，他现在在哪里？我听说他受伤了，在哪家医院？”
曜臣都不为所动，也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我要见我儿子，你不告诉我他在哪家医院，我就要报警了！”
曜臣起身说：“等拿到骨灰以后，我们也会去医院的，你跟着来吧。”
随即，一同坐下的几个同事也都跟着曜臣起了身。
无论是怎样的道路，都不是一帆风顺。
林雅蕾只是这条路上的第一颗绊脚石。
月国一家有什么值得消失多年的母亲回来贪图的遗产？
大概只有那栋老房子的拆迁费用。
虽然在所谓的“郊区”，也是本市内环的郊区，而且是老房集聚一个片区，这片区的房子，剩下的寿命不到十年。日后一定会被打造成商业化中心。
所以，拆迁费用少说都是千万，难怪林雅蕾会突然出现。
但是，她已经离开月国一家二十多年。她会得知发生他们意外的事，也许是因为最近网络上播出了这件事的新闻，而不是因为她和月慧有联系。
还未走进月国的病房，骨科的岳医生已经在门外等着他了。曜臣直接地问道：“今天他怎么样？”
“今天也换药了，伤口没有感染。”岳医生庆幸地说道，“而且，他醒来过一次。”
“醒来了？”曜臣快步走进病房之中，“他有没有说什么。”
“好像没说什么，可能是换药时被刺激得醒来了，问他疼不疼，他就点点头，毕竟醒来以后看见自己的情况，可能情绪不太好。”
月国的眼睛轻轻闭着，眉头微蹙，头的朝向有点歪。
“他有问起他家人的事么？”
“应该没有吧。”
岳医生沉吟了一会，又说：“进去看他的话，要尽量安慰他，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手术才过去一周，创口恢复至少还要三个月呢，而且恢复的过程真的很痛苦，病人一般也是处于情绪低落的状态，所以不能再刺激他了。”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再观察一天，如果伤口没有感染的话，就可以拆纱布了，而且还可以转入普通一点的病房，在ICU里呆着也挺不方便的，亲友探视都只有在固定的时间才能来，转入普通病房也有单间，而且可以全天探视了，他还能吃东西。一开始最好吃清淡些，从流食慢慢改善，还有鱼肉都可以吃，而且鱼肉要多吃，等他转了病房我再过来详谈吧。”
“好。”
“那我先回办公室了，你进去看看。”
交谈完之后，岳医生轻轻关上门，离开房间。
曜臣走到床边。
也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和脚步，月国一瞬间突然睁开了眼睛，看见曜臣之后，还眨了几下。
终于确认眼前穿着蓝色的探视服的人，真的是曜臣。
“原来你没睡着。”
“曜……”
月国的嘴边做了口型，说话有些困难。
没想到醒来见到的人会是他，眼中透出紧张。
“我梦见，小慧和爸爸去世了……就吓得醒来了……”
今天护士进来给他创口换药，太过于疼痛，醒来就被疼得流泪，所以神经一直紧绷着，尽管身体困倦，却没有办法再次好好入睡，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快一周没发出声音，月国的声音很沙哑。
“是啊。”
曜臣愣了几秒之后，淡淡地接话。
月国目中闪烁，肩膀还动了动，“他们怎么样了…我爸爸来看我了吗？”
“他们去世了。”曜臣简单答道。
也许是他说得太快了，月国没有听懂，甚至觉得自己在幻听。
“那我妹妹…”月国的声音在发抖，“小慧，她伤的很重吗…”
“我不是说了吗？”曜臣提声道，“他们死了。”
这一次不是幻听，曜臣的声音真实地传入耳中。
“他们”难道指的是父亲和妹妹两个人？月国醒悟地反应过来，好像是梦里的悲伤憋了太久，眼角陡然滑出豆大的泪水，完全止不住。
“我爸爸怎么可能会…会死……”
他怎么也想不到曜臣带来这样的消息，出车祸的人只有自己和小慧。
“突发急性脑梗。伯父本就过度劳累，加上听***妹出事的消息…”
曜臣也有些哽咽地说着，因为看见月国悲痛的表情，他怕月国会悲痛得死过去，所以才放缓了语气。
“对不起。”
自己的回答好像太恶劣了，曜臣语毕后道了歉。刚才还答应了岳医生不要刺激病人，但总要让月国面对残酷的事实，后面还有一堆事情要等着和他说。
月国不再说话，好像哭泣就已经用光了全部力气，虽然哭不出声音，只是极度的悲伤。
他默不作声地哭着，五官皱在一起，像一只小兽躺在护理床之中，身上还插着导尿管、胃管。输液线也连在手上，两只手都是青肿的。
旁边仪器上显示的数值反应着他的心跳很快。
曜臣忽然慢慢掀开被子，“我看看你的伤情怎么样，疼吗？”
他当然知道月国的伤情怎么样。前几天来的时候都看过，只是今天不一样，月国醒了过来，他要当着月国的面查看。
还要让玻璃隔板外站着的林雅蕾看见。
而且，这样月国也会看见自己的腿部，加上丧亲之痛，他会更加无助和绝望。
月国低头看了一眼，又小心地将眼神转移到曜臣身上。
他知道自己的左腿做了截肢手术，在车祸的时候，他就有这样的预感，膝盖就像被斩断一般。
“不要看了…”
月国小声祈求。创口传来的痛痒直逼着心脏，而且发出肿胀的感觉，麻醉也没有消除。就连已经消失的下肢也在无形的疼痛着。
月国以前就胆小，所以不敢看伤口的位置，不敢想象伤口什么样。
更不愿意别人，而且是曜臣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刚才医生说，你明天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到时候…我随时都可以来探视你。”
不明白曜臣言下之意，月国一直在想着爸爸和妹妹的事，流泪了几分钟之后，又睡了过去。

目前只写到这里，有什么建议可以回复，这一层我就专门留给自己up帖子了。

upupupupup

upupupupupupup

upupupupupupup

疯狂打CALL！！！！！

后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