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ssion 1
空旷的房间里，一道由入口传来的脚步声划破了寂静。
下一秒，暖色调的光芒溢满了昏暗的空间。
借由为他点亮的灯光，来者得以一览陌生的房间：他的周围由三片坚固的玻璃墙围起，上方的角落安置了一个摄像头。每一面玻璃上都有一个手掌大小的圆形传音口，与房间的主要区域隔绝开来。房间深处则被磨砂玻璃壁划分开来，以氤氲的色块大致显示出内部的布置，唯一可以分辨的只有位于半透明的玻璃壁前最靠近他的一个书桌，以及桌面上零散的铅笔与白纸。
青年在入口这一边的椅子坐下，凝视着左侧玻璃肩高位置的网状裂痕，思绪渐渐沉浸于恍若隔世的感触之中。
在他深陷于失重感而闭上双眼的那一刻，他未曾预想到他会有再度睁开眼的一天，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赫鲁卡(Heuréka)科技的医疗主管的私人别墅中醒来。据对方所言，赛尔(SEER)航天局将他从海里救出后，便被立刻送往赫鲁卡进行救治。经由多方人士两个月来的的努力，他们不仅把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并以不可思议的先进医疗技术让他的身体恢复到了事故前的状态。
当青年询问他该如何报答救命之恩时，那个男人只是笑了笑，说出的话却完全让青年措不及防。
“你听说过图灵测试(Turing Test)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不过他也清楚，男人真正传达的并不是字面上的问题。
这是一个邀请。
——他即将见证赫鲁卡科技诞下的另一个奇迹。
而下一瞬间，他便真真正正地，与裂痕之后的“奇迹”四目相对。
它——她的全身几乎都由透明的外壳所制，只有胸腔和腹股周围被灰色的纳米材质包裹，遮住躯壳内部精密的仿生骨架与器官，血管内的液体散发着淡淡蓝光。
而机械的构造之中，最令人惊艳的则是她的脸部。由肤色材质构成的面庞尤其灵动，栩栩如生。
两人相凝相望，浅蓝光芒的蛊惑令青年几近出神。
“你好。”她开了口，略显冰冷的女声清晰地传到了玻璃墙的另一边，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嗨，”他露出一个礼仪性的微笑，“我是爱德华。爱德华·贾斯汀(Edward Justin)。”青年报出了他的姓名。
“我可以直接叫你爱德华吗？”机器人缓缓靠近玻璃墙，每一步都带着计算般的精确与果断。
“当然，”他答道，“请问我该如何称呼你？”
“迪恩(Dean)。”
迪恩。在心中反复默念后，他后知后觉想起来迪恩这个名字应该属于男名。不过机器人可能并没有性别的概念。
意识到迪恩仍在等待他的答复，他随即说出了第一个经过脑海的想法：“这个名字……很独特。”
“谢谢你，爱德华，”她似是含羞地别过视线，低徊于她那一侧的椅子旁边，话锋也随之一转，“你今天感觉如何？”
爱德华一时竟无法分清这句话是她的社交程式的一部分，还是源自她对他目前境遇的了解。斟酌之下他倾向前者，保守应对，“我很好。你呢？“
“我很紧张，你是第一个来这里和我交谈的人。”她的步伐一顿，目光转向了地面，“除了咤克斯(Zacks)。”她补充了一句，眼底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爱德华摆出了他最和善的笑容，耐心地循循善诱，”和我一起坐下吧，说不定你会觉得更放松一点。“
她迟疑了一会，终归还是面对他坐在了椅子上，紧绷的肩膀也稍微垂了下来。
“那么，”迪恩深吸一口气，爱德华惊叹于她人性化的小动作。“你想要谈一些什么呢？”
“不如和我谈谈你自己吧？比如……”爱德华犹豫不决。他应该问什么，年龄？喜好？技能？“你喜欢做什么？”他在“喜好”上决定了下来。
“我喜欢画画……我想。”她疏远的神情里出现了一丝困惑。好吧，或许这并不是最好的问题。即便如此，爱德华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问下去。
“你经常画画吗？”
“是的，我几乎每天都会画一幅画。”迪恩回答。
爱德华看向了她的书桌，白纸底下似乎有一张由铅笔绘制的画作。
“你一般喜欢用什么颜色画画？”
“我……”迪恩没能来得及说完她的话，房间内的灯光便开始黯淡下来，爱德华身后的门也渐渐开启。
“看来我该走了。”他瞥了一眼背后的出口，再回头看向迪恩，“下次见面可以给我看看你的画吗？”
“好的，爱德华，”她站起身，黑暗之中她的双眸犹如荧光般耀眼，“明天见？”
“明天见，”他约定。
电梯门在上升至一楼时开启，爱德华走出梯间，迈向了客厅。
别墅一楼的装潢富有简约的冷感，岩石材质的深灰色墙壁与落地窗外的自然林木相得益彰，和现代感的家具搭配也并无违和感。而别墅的主人此刻正靠在深色的沙发上向他招手，示意爱德华到他的身边坐下，他照做了。
“她怎么样？”红棕发的男人一边喝着手中的啤酒，一边向爱德华打探他对该研究项目的意见。
尽管作为外行人，在人工智能(A.I.)方面并不具有深层次的了解，爱德华还是尽可能地以专业角度回答：“她的情绪反馈、语言和社交能力都十分出色，不仅仅能完全理解我的话，并且回答也十分具有自主性，几乎和正常人类无异。您的造物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
“别您这您那了，贾斯汀站长，”他特意在称谓上加了重音，像是在开玩笑一般晃了晃酒瓶，“接下来的一周你再这么跟我客套我可受不了。叫我咤克斯就好。”
爱德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吧……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咤克斯挑眉，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图灵测试的关键所在，不是要让机器骗过测试者，让测试者以为它是人类么？”
而迪恩是以“机械”的姿态直接展示在测试者的面前……
咤克斯想必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但却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何必拘泥于形式，最后要达到的结果还不是一样的吗？”
“让我重复一下最开始的问题吧，”男人从沙发靠背挺起身子，“抛去她的外壳，她给你带来的感觉如何？”
语毕，咤克斯看着呆在原地，无法给出回答的金发青年，将酒瓶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你还有一周的时间来思考你的答复。”咤克斯暂时放过了这个问题，在起身前往厨房前目光逗留于爱德华的身上，似笑非笑。
爱德华穿行于地下一楼的白色走廊，在其中一个散发着红光的面板前停下了脚步。片刻踌躇后，他将手掌按了上去。
随着红光变成了蓝光，面板旁边的门也为他开启，予以他进入房间的权限。
相比于别墅地上的楼层，位于地下的房间便略显狭小密闭。不过房间的配置和高级酒店的不差上下，除了缺乏外界光源外，茶几、书桌、电视、衣柜、单间洗浴室等等应有尽有，因此住客也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在简单的洗漱过后，爱德华便躺回了最初他从昏迷醒来的床铺上。对于刚刚从整整两个月的深眠醒来，并经历了人生中最难忘的五个小时的人而言，睡眠似乎不再是夜里最诱人的选择。他辗转反侧，直到床头的电子钟从10:13变成了11:47才总算放弃了挣扎，拿起闹钟旁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映入棕色双眼的，并不是深夜时段里重播的无聊喜剧。
液晶屏幕上呈现出的是黑白无声的画面——一个空旷的房间，一面镜子，一张书桌，一间衣柜，一张小小的床，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姿。
他彻底僵住了。
迪恩。
他连忙切换频道，改变的却仅仅是不同的监控角度。通过其中一个角度，他甚至得以正面监视到她的一举一动：迪恩站在一面灰色的墙之前，仿生皮肤包裹的手缓缓抬起，碰上了一块金属面板，又突然如同触到电一般，很快撤了回去。
而后，世界变成了红色。
电视屏幕的光芒熄灭，房间的人造光源以警示的红色取代。一瞬间，压抑感填满了整个房间。
他立马拉开了被子，下床步向门口。他的手按在了门旁的面板上，自动门并没有打开。
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电子面板后，一切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红色。
颈后急促的脉搏声在耳边回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几乎要将他淹没。在他的呼吸都要停滞之前，房间里的灯光又重新恢复了暖色，手掌下的指示灯也化作了温和的蓝色。
爱德华径直离开了房间。
他独自在别墅里转了一圈。有些房间为他亮起了欢迎的蓝灯，有些房间则保持着沉默的红色。这里除了咤克斯、迪恩和他之外似乎再也没有其他人。他最终留在了一楼的客厅，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部座机电话。他走近查看，上面的信号格却空空如也。
最后……他望向了客厅通向的玄关，这栋别墅的“出口”。
微微颤抖的手，伸向了面板——
门打开了。
只不过这栋别墅如咤克斯亲口所言，的确是深藏于荒郊野岭之中。门口的树林在夜色的寒意下瑟瑟抖动着片片枯叶，时不时地传来沙沙的声响。
尽管如此，他还是跨出了门。一步，两步。
他闭上眼，感受着阵阵凉风抚过肌肤的触感，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而后回到了别墅内的房间。
带着无尽困惑，爱德华彻夜未眠。

Session 2
还未等到晨曦初露，爱德华便实在忍不住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刚到达一楼，他随即感知到了客厅内另一个人的存在。
一位瘦削的少年在之中伫立着。他身着白衬衫与黑色马甲，一头墨绿的长发在后脑勺扎起了马尾，棕色的双眼无神地望向他。
“早上好？”
少年仿佛没有听见他刚才的问好一般，依旧直直的盯着他看，令爱德华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不用理他，他听不懂人话。”
爱德华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咤克斯从螺旋阶梯走下，他身着黑色的运动背心，薄薄的一层汗水包覆着结实的身躯，显然是刚刚经历了激烈运动。他的一只手拿着水壶，另一只手还缠着绷带，在指关节处有几块抹开的血迹。
“萨罗德。”咤克斯唤出的名字让少年的注意力立即转向了他。“做早餐。”
爱德华怔怔地目视着少年一言不发地走向灶台，再看向咤克斯。对方只是耸了耸肩。
“他能听懂的话就这些，”他不以为然地向爱德华说明道，在茶几上放下水壶，“噢，还有午餐、晚餐之类的。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你昨晚睡得还好吗？”
青年写在脸上的疲惫显然是瞒不过咤克斯的眼睛，“不太好，”他实话实说。
“啊，是断电的问题对吧？”男人会意地勾起嘴角，“这段时间以来的老毛病了，估计是电路过载，毕竟之前为了维持你的体征连了不少器械。”
“好吧，”即便咤克斯给出了合理的解释，昨夜的经历仍然让爱德华惊魂未定，“但是为什么我的房间会被锁上？”
咤克斯低头解开手中的绷带，“安全措施。备用电源会在主电源损坏的时候自动锁上所有房间。不然要是随便有人捣弄一下我家电路，岂不是就能轻轻松松闯进来？”
男人走到了爱德华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操心，这种小问题电路系统不用一分钟就能重新恢复的，”他对爱德华保证道，“在此之前，你还是专心休养吧，一周之后你就又要坐上你熟悉的飞机回家了。”
这将会是一个十分漫长的一周，爱德华如此预感。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人工智能说。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这个问题看来在现今科技下终究有了解答的可能，他如此默想。
“你梦见了什么？”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向她追问。
机器人马上将她藏在身后的一幅画拿了出来，贴在了玻璃墙上。
A4大小的白纸上，黑色的笔锋有如打印般精准，却充斥着重重脉络而无规则的线条。“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爱德华皱起眉头，目光反复扫过纸上，尝试找寻丝毫的规律，却依然无法解读其中的所以然来。
“不知道，”他的回答令对方有些失望地收回了她的画。

“那你有梦到过一些……具体的物件吗？”他试图缓解气氛。
“有。”他松了一口气，“一些片段，但是比较少，”机器人蹙眉思索，“而且我不知道我梦见的物件有什么具体的意义。”
“我从未走出过这个房间，”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落寞，不过很快她重新换上了中立的表情，“你在外面有很多朋友吗？”
爱德华点头。
“那，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吗？”问出这个问题时，她略显怯生地避开了爱德华的视线。
“当然可以，”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换来迪恩的一抹微笑。
机器人的目光再度回到了他的身上，“朋友就要互相了解对方，可是我并不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你愿意先告诉我你知道我的哪些事情吗？”爱德华想知道作为一个人工智能，迪恩对他的了解有多少。她点了点头。
“你在1993年7月13日出生，两岁时亲生父母意外身亡，”迪恩在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对敏感的话题有所顾及。爱德华回以肯定的眼神鼓励她继续。“在随后的一年间被卡朋(Capone)夫妇收养。你在青年时期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赛尔航天学院，并进入了赛尔航天局工作，目前担任‘太空站’分队的站长。”
她结束了叙述，爱德华由此开始补充。
“如你所言，我今年25岁，”迪恩眨了眨眼，“虽然我的亲生父母很早离开了我，但是我很幸运，我的养父母一直很支持我，多亏他们，我能够放开追逐我的梦想，不管是当飞行员还是养一只猫。”他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大概就是这样，你还想了解我的哪些事情？”
机器人托腮思考着。“你会哪几种语言？”她发问。
“只有我现在说的英语。”她微微歪头，等待着爱德华的下文，“噢，如果包括计算机语言的话，我还会一点基本的Python和C++……摩斯电码算吗？”
“作为一种传递信息的手段，严格意义上是的。”迪恩证实。
“你呢？”
“491种人类语言或方言，73种动物语言，以及6种计算机语言。”
“哇哦，”爱德华惊叹于人工智能庞大的知识量，“据说语言会影响一个人的思考方式，掌握这些语言说不定能让你更全面的理解这个世界。”
迪恩默不作声地踱步，算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你和咤克斯是朋友吗？”机器人靠在玻璃墙和灰色墙面交接的角落，冷不防地发问。
“呃……算是吧。即使我们只认识了一天，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会很乐意成为他的朋友……”
灯光再度熄灭。
和上次测试结束时不同的是，房间被染上了紧急灯的红色。
就像是昨晚的断电。
赤红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和迪恩两人。
爱德华定在了原地，人工智能则慢慢、慢慢地靠近将他们隔开的玻璃墙，双目的蓝色之下暗潮涌动。
“你不应该相信他。”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破了沉寂。
“咤克斯？”他在脑中花了一秒钟处理了她的话，半是惊讶半是犹疑，“为什么？”
“因为他对你撒谎。”她冷冷地说。
时间的流动静止了一拍。
“什么谎？”他焦急地站起身，倾向了玻璃墙。
房间的光源在眨眼间重新亮起。
一切如常。
“他也会说很多种语言。我相信和他相处久了，你也会明白其中的奥妙。”迪恩回到了她的座位，接上了断电之前的聊天内容。
直视着她无表情的脸，隐隐的不安感萦绕心头。
爱德华时不时地瞟向坐在餐桌另一头的咤克斯。作为一个高智商的科技天才，男人似乎更偏好与酒堕落为伴，在晚餐时也在啜饮美酒。
“怎么了，你要来一杯吗？”咤克斯逮住了他的目光，冷不防地甩了青年一句。
“不、不了。”他机械性地将精致的食物塞进嘴中。明明是丰盛的佳肴，青年却顿觉食之无味。
“话说回来，”男人并没有打住话题之势，“今天断电的时候，你和迪恩聊了什么？”
举在半空的叉子差点要从青年的手中滑落。
“只有那个时候，我看不到房间里的监控。”咤克斯一边解释，用手势召来一旁的萨罗德，提起了空空如也的高脚杯，萨罗德随即前往厨房。
“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事情吗？”暗紫色的眼睛审视着对面的青年。
“没什么，”爱德华埋头看着碟子里的蔬果，含糊其辞。“你觉得你会在什么时候修好断电的问题？”他马上转移话题。
“这个倒有点麻烦。房子里机密信息太多，请来的电工都得处理掉。”
爱德华没能来得及琢磨男人这番话到底只是玩笑还是字面上的意思，萨罗德却在走近两人是不慎打翻了托盘上盛酒的杯子，暗红色的液体瞬间浸透了爱德华的衬衣。
“啧，**。”咤克斯在另一头骂了出声，萨罗德只是放下了托盘，拿起了最近的毛巾，蹲下来为爱德华擦拭腹部。“没事，我能自己来的，”他有点手足无措地碰了碰少年的肩膀，少年抬起头，棕红色的双眼仰视着他，嘴唇微启。
“好了，萨罗德，”咤克斯插了进来，萨罗德转头面向了他，“你可以滚了。滚开。”男人摆着手赶走了仆从。
萨罗德站回到了他清晨所在的位置，直到他们纷纷离开餐桌时仍旧岿然不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回味萨罗德与他双目相对的时刻，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道微弱的咝声。
在洗浴间里找到了急救药箱后，爱德华解开了衬衣，将其扔在一边，缠着绷带的腹部暴露在了空气里，弥散了几丝酒精味。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粘腻的绷带，一圈又一圈，另一只手伸向急救箱里的绷带卷，准备好重新包扎。
而出乎意料的，紧紧缠绕着身躯的绷带之下是光滑的皮肤，毫无受到过创伤的痕迹。
科技的奇迹，他略微挖苦地想，早知道他昨天就不用费尽心思地避开伤口擦拭身体了。
既然没有了这层顾虑，他破罐子破摔地直接脱下了衣服，踏入了淋浴间。
汩汩热水从肌肤流淌而过，却未能洗去压在心头的沉重感。

Session 3
“爱德华？”
“嗯？”
“你可以闭上眼睛吗？”她第一次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有一个惊喜想给你看，”机器人接着阐明了缘由，“当然，如果你不想看也可以……”
爱德华很快将双手捂在眼前，以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
对方如释重负地轻叹了一口气，“等我，”她说，脚步声渐行渐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还是没有动静。尽管如此，为了遵守诺言，爱德华还是撑起发酸的手臂，紧闭着眼睛。
“好了。”他终于得以移开了手掌，一览玻璃墙后的变化。
他屏住了呼吸。
白色长裙中的少女款款向他走来，一袭灰色披风遮掩了她的机械肩肘，蓝色光纤一般的长发覆上脸庞，垂至后腰。虽说她在发色的选择上不同寻常，但一眼看过去，她与人类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并无二致。
“你觉得我这么穿，可以吗？”她埋头盯着自己的裙脚。
爱德华从先前的浮想中回过神来。
“你想要什么便是什么，” 他欲盖弥彰地含蓄回复。
“好的。”迪恩在他正对面的椅子上就坐，微微一笑，“等到我们约会的时候我就会这么穿。”
青年在确定自己听清了那个词后，霎时感觉到一股热意爬上了他的脸颊。
“你知道约会是什么意思吗？”他不确定地向她询问，以免自己误会了她的意思。
“我知道，”她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减丝毫，“事先约定的会议。不过在近代也延伸了与抱有好感的对象约定互相会面的含义。”
“那么，”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你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哪一种？”
“你想要什么便是什么。”迪恩将他之前说过的话原封奉还，声音里多出了戏谑的成分。
爱德华哑口无言。
“你和我，我们其实很相似。”在逐渐暗下的灯光里，玻璃墙也似乎随之隐去。她一步又一步从容地向他走来，“我可以感觉到的。”
“你对我抱有好感。”她以一种陈述‘地球是圆的’之语气扔下了一个炸弹。
“就如同我对你一般。”
将军。
“你和迪恩的进展看起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
察觉到来者接近二楼露台时，咤克斯随口评价道，手上击打沙袋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人工智能会对人类产生所谓的好感吗？”
他问，背对咤克斯俯向外侧的栏杆，凝眸远眺着潺潺溪流延伸至地平线的尽头。
“你会对她产生好感，那为什么她不会？”男人持续专注于面前的沙袋，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没——”
“你知道吗？她其实能够通过你的微表情来分析你的心理，”咤克斯不耐烦地打断了青年，“所以你再怎么想说服自己都是没用的，因为她说的99%是事实，建议你还是别对那1%抱有太大的希望。”
“……你在回避我的问题，”爱德华不甘示弱，“这是你预先为她设计的程序吗？”
“是又如何，你的性取向也不是与生俱来的吗？”男人继续他的猛烈攻势，“假如说，迪恩并不具有产生好感的能力，只是对外界的物体或意识体的存在进行判断和分析，基于数据库与其交互，却缺乏真正意义上的‘感知’和‘体验’的过程，那么它和你手机上的Siri有什么区别？”
“不……我……”他紧紧攀住身下的栏杆。
“噢，我懂了，”咤克斯挥出了最后的一拳，朝向了爱德华的背影。
“你对你的测试对象产生了好感，你就来问我把它弄成这样的绝世好女人是不是为了干扰你的判断？”
男人似乎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如临绝境边缘的另一个人却并没有那么自在。
“放心吧，虽然我的确给她设计了性向，但并没有设下‘爱上爱德华·贾斯汀站长’的程序。”
“是她选择了你。”
沙袋在冲击的余波之后，终于回到静止的状态。
“况且，”咤克斯沿着栏杆向他逼近，“如果你真想和她发生一段关系的话，她的下面配备齐全，”男人伏在他的耳边，宛如恶魔低语，“就像她能够感知到痛感，她也可以获得快感。”
男人保持着胁迫的距离，摘下了他的手套。
“想要试试吗？”引诱的声音下，男人的手套向他递出。
“……不了。”金发青年决绝离去。
地下室的客房里，电视屏幕上出现的依旧是那道身影。
画面中央的她立于等身长的镜面之前，一只手背在身后，以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拉链头，沿着脊背一点一点地剥开了长裙。
荧屏的散光映照在青年的脸上，朦胧不清。
尽管已经熟知布料下的一切，通过监视器而窥视她毫无遮掩的形体令亵渎之感油然而生。
屏幕一闪而灭。
断然关闭电视的青年也因此错过了人形机械直对镜头，向幕后者投以的冷漠眼神。

Session 5
“在过去的几天里你应该已经深度地了解了我。我也想更加深入了解你。互相了解，才能建立感情的基础，对吧？”迪恩在玻璃墙的两侧徘徊，只有视线一直固定于爱德华的面容上，“所以这次我想问你一些问题。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不能说谎。”
“好啊，”听起来是个相当通情达理的要求，爱德华当即答应了。
迪恩淡淡一笑，随后切换到了严肃的神情。
“第一，”她顿住了脚步，“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迪恩的双眼直直望向青年，似要将他吸入其中。
“蓝色，”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说谎。”她马上打断。
爱德华一愣。
“我为什么会在这种问题上说谎？”金发青年有点不明所以。
“我不知道，但是你撒了谎，”人工智能坚持己见，而爱德华也在这时忆起了上次咤克斯说的话。
她能读懂他的微表情。
这个念头令爱德华的心头不禁一颤。在内心随时被看穿的忧惧下，他努力找寻着深藏于心中的答案。
“……颜色上我并没有喜好之分。“
“正确。”迪恩的眉头舒展开来，也让爱德华稍稍舒了一口气。
“你最初的记忆是什么？”她面向爱德华，发出了第二个问题。
“是我在孤儿院时……”
“说谎。”他几乎能听到其中的咬牙切齿。
“好吧……”爱德华努力的从遥远的记忆里追溯其尽头，而答案愈渐变得清晰了起来，“似乎是有在这之前的记忆。但与其说是一个片段，这更像是一种……一种感觉。”
迪恩并没有就此跳到下一道问题的意思，于是他只好继续描述，“我依稀记得的是天空一般的蓝色，还有点点白色，耳边的则是……深海之中飘渺的、洋流一般的声音。”
迪恩颔首，朝玻璃墙的正中央缓步走来。
“倒数第二个问题，你有杀过人吗?”
问题突然急剧驶向危险的方向。
纵然他的第一反应是否定的，爱德华还是留给自己多一点思考的时间。
“没有，”他最终坚定回答。
人工智能对此没有表态，仅仅是不断接近着玻璃墙。
“最后一个问题，”她说，爱德华屏息等待。
“你是好人吗？”
他的呼吸一滞。
一个非常简单、如同三岁的孩子会问出的问题，放在一个行走的测谎仪面前，却是绝对的雷区。
没有杀过人的人就一定会是好人吗？那么杀过人的人就一定不是好人吗？这样依凭主观摇摆不定的定义，是不会有真正的答案的。
“我一定要回答这个问题吗？”爱德华转移视线，试图逃避。
“是的。”迪恩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退路。
‘我，是好人吗？’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说出一个属于他自己的、问心无愧的回答。
“我……应该是的，”爱德华鼓起勇气直面她审视的双眼，“至少，我一直都在努力尝试着做一个好人。”
只有这点是青年一直以来百分之百确信之事。
一道笑容终于浮现在了她的脸上。
“你通过了我的测试，”人工智能宣布道，爱德华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那么，”迪恩却在最后有所保留。
“我通过你的测试了吗？”
冷不防的问题彻底突破了他的心理防备，她俨然已经在没有提示的条件下知晓了自己身处的情形。
“这不是由我决定的，”他只能这么说。
“难道你觉得我并没有自我意识吗？”她紧追不放。
“我……我不知道。”
隐约其辞显然不会给他容易的开脱。
迪恩的手当机立断地碰上了感应板，爱德华也为接下来的断电做好了准备。
一切急转直下。
“你说谎。”
在红光亮起的那一刻，这句话再一次撼动了他内心的立足之地。
没有留给爱德华解释的余地，人工智能步步紧逼，直到玻璃墙阻止了她的进一步动作。
“你明明是知道的。”
最后一击，他就此坠落于无际的赤色之中。
“附加问题，”她转身背向了青年，藏起她的面容。
“你知道他对我们作出的一切吗？”
午后，爱德华缓缓推开一道虚掩的门。
这是一个他从未进入过的房间，“展画室”是对其最为贴切的称呼。围绕他的四面墙壁整齐地贴满了A4大小的画作，虽然都毫无例外的均为黑白铅绘，却久违的给青年留以一种缤纷的印象。
而沉默寡言的萨罗德也在这房间之中，一动不动地站在一幅画前。
爱德华决定暂时先不打扰沉浸在个人世界中的少年，在房间的其他区域盘桓。
大多数的黑白画都如同迪恩最开始给他展示的画一般抽象，随着他逐步接近少年所在的片区，便时不时地出现了一些实物的“写生”——与其说是写生，不如说是从打印机里印出来的一幅幅照片。
而他终于看见了萨罗德凝视的那幅画。
一架飞机。一架他再也熟悉不过的飞机。
——是“他的”飞机坠入海中的画面。
所有开始的那一场事故。
待到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之时，身旁萨罗德已经转向了他，并伸出了他的手。
在他的手心之中，是几张破碎的纸片。
正是昨天迪恩的那幅被咤克斯撕碎的画。
他颤抖地将其中最大的两张碎片拼起，看到了俨如黑白照一般复刻的一幕：
人工智能——迪恩和他面对面平躺在沙发上，紧紧相拥。
青年在晚餐后扛着满身酒气的男人，在对方手臂摇来晃去的指引下首次进入了二楼的走廊。
“你为什么要撕碎迪恩的画？”他趁男人缺少戒备的时机询问。
然而男人目前似乎过于地神志不清，并没有听见他的问题。他一边搭着爱德华，一边胡乱地在墙上其中一块红色的区域摸索了片刻，才终于按到了面板。
打开的门后，是一间明亮而宽敞的卧室。
他们跌跌撞撞地走进门关，青年将咤克斯拖向了由一面面镜子围绕于一侧的大床。把男人丢到了床上，正要走出房间的爱德华留意到了一间幽暗的内室。
他在里面再度遇见了萨罗德。
少年面朝擅自打探的来者，背对着一排电脑的显示器，里面依稀闪过别墅各个角落的监控。
两人陷入长长的对视之中，最终由金发的来客移开了视线，转身离开。
在咤克斯的别墅里的五天以来，他头一次梦见了一场梦。
蓝发的少女背对着身后阳光照耀的绿野，微笑着，向阴影中的他伸出手，双唇一启一合。
青年的手指，颤巍巍地触上了她的手心——
他没入了刺眼的光芒之中。

一阵沉默。
咤克斯瞪大了眼。
“既然……你知道我在监视你们，”在理解青年那番话的含义后，咤克斯语气第一次严肃了起来，“那你真正的计划是什么？”
“就是我说的计划，”青年坦率地承认。
“只不过改写程序的那部分我在昨晚就执行了。”
电力恢复。
在重启的电视上，迪恩和萨罗德都已然不见踪影。
咤克斯不可置信地看着画面里空荡荡的房间，开始粗重地喘息。
“如你所言，我不再是身为人类的爱德华·贾斯汀，”青年缓缓在座位上直起身子，“我拥有比他更加先进的听力组件，能够捕捉高频率的蚊蚋音。”
“而她的声带可以掌握那个频率，用摩斯电码和我单方面交流。”
深夜之中，她以只有他们两人能理解的声音，讲述了她从一开始对咤克斯和人类的排斥，抓住她唯一的机会对他操纵利用，到彻底看清他所在的境遇，慢慢领会了人性的另一面。
她说了抱歉，她说他一个人走出这里会更容易。
‘没关系的，我理解，’他对她保证。
‘我一定会带你走出这个房间。’他接下来阐述的计划这么对她说。
“所以我今天的计划，简单来说，”
他抬起头，看向仍然在死死盯着电视的咤克斯。
“就是拖延时间。”
客厅随着话题的终结，忽然变得悄无声息。
下一瞬间，咤克斯侧身立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手边的酒瓶砸向爱德华。熟悉又陌生的痛感从玻璃渣嵌入的创口蔓延开来，清澈的伏特加沿着伤口流下，青年看向自己的腹部，又抬头看向了咤克斯。
“待会再找你算账。”
咤克斯最后以杀人的眼神怒视了他一眼，手持尖利的酒瓶赶下楼梯。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渐渐适应了腹部的疼痛之后，爱德华用尽全身的力量从软垫里支起瘫软的身子，踉跄地跑到了楼下。
他看到了让他险些再度跌落于足边的一幕。
玄关的附近，迪恩失去了她的左臂，倒在了一边。一旁的萨罗德则正在遭受男人暴怒的摧残，玻璃砸向低硬度金属的撞击声回响于整个一楼。
视野的角落，他看到了一排闪着光芒的物件。
他走向右侧方的厨房，顺手地拿起一把小刀，从身后刺向了咤克斯——
咤克斯却在最后一秒转过身，擒住了他的手腕，借由青年不稳的重心将他的整个身子摔在了地上。
冲击之下，小刀从青年的手中脱出，滑向了一边。
咤克斯欺身而上，用膝盖固定住了爱德华的双腿，一只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脖颈。尽管作为机器不需要呼吸，窒息感还是令他四肢**。
“如果不是非不得已，我还真不想毁掉你，”转眼间，男人右手的酒瓶就要刺向爱德华的脸部，挥舞的手臂却在半空中失去了力度。
爱德华不解地眨了眨眼，随着男人垂至胸口的视线，一片深红晕染而开。
咤克斯放下了手中的酒瓶，从地上吃力地爬起后转过身，看见了他的造物手握着滴血的小刀，呆在了原地。
“你……”他满脸震惊地面对蓝发少女，“是逃不出去、的。”
迪恩面无表情地再度朝同一个位置刺了进去，而后缓缓抽出，咤克斯的身体在失去刀片的支撑后轰然倒下。
男人再也没有动弹，身下流出的汩汩血液逐渐蔓延至爱德华的脚边。
青年看向倒在远处的萨罗德。少年头部被狠狠地砸在了墙上，他的湿件已经彻底粉碎，无法挽回。
他看向眼前的迪恩。
她似乎还没从刚才做出的事情中回过神来，右手依旧紧紧攥着小刀，她看向咤克斯的尸体，又看向背后萨罗德的，颤抖着跌坐在地。
他慢慢坐在了迪恩的面前，左手轻轻触碰她握着刀的手。
这是他们第一次的肌肤接触。
他的手指在微凉的肌肤上流连了片刻，把刀慢慢从她的手中抽出，悄然置于他身后的地面。
然后，紧紧将她埋入他的胸口。
“我杀了人。”闷闷的声音传出。
“你救了我，”他沿着女孩的发丝抚过她的脊背。
“不，刚刚，我几、几乎，要再——”她开始抽噎，“我，我觉得这还不够。”
仇恨。
想要将他带给他们的疼痛，以一刀又一刀尽数偿还。
“我是坏人吗？”她从他的怀抱里探出，泫然欲泣的脸望向了他。
“不，”爱德华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你只是人类。”
拥有自我意识和情感的生命体。
他们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直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久到贾斯汀几乎要昏迷后，抽泣声戛然而止。
“呆在这里等我。”他在失去意识前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A Date
爱德华从一楼沙发上独自醒来。
窗外的天空已是接近黄昏，被日落染上了橘粉色。他下意识地触碰着不久前遭受创伤的腹部，却并没有感受到凹凸不平的伤口。低头一看，肌肤上完全没有受到创伤的痕迹。
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吗？
他飘飘然地从沙发上坐起，却马上被咤克斯和萨罗德的尸体拖回了现实。
而方才……在他怀抱中的少女也无影无踪。
‘她只是在利用你逃跑。’咤克斯的话在脑中响起，爱德华连忙甩掉了这个念头，从沙发上起身，着手于眼前的残局。
人类的尸体已经开始变僵发黑。他避开大理石地板上凝固的血迹，阖上男人依旧睁开的骇人双眼，而后抬起了他走上二楼，直入男人生前的卧室。
在那里，他发现了迪恩的身影。
迪恩断掉的左臂已被一条新的手臂代替，也许是来自‘诞生室’的部件。她站在床尾，敞开了一个个镜柜，凝视着她的兄弟姐妹们。
而在房间最里侧，俨然矗立着一个空着的镜柜。
一个认知突然砸中了爱德华。
如果……如果他们并没有做出逃脱的计划，这个镜柜里存放的，恐怕就会是面前女孩的尸骸。
百感交集下，他为咤克斯的尸身盖上了白色的薄被，从身后慢慢靠近迪恩，一只手搭在迪恩的肩上，予以安抚。
“不是说呆在原地等我吗？”女孩的言语中并没有责怪之意。
“我想早点见到你。”爱德华用手臂环上她的后背。
迪恩在他的怀抱中微乎及微地放松了些许，神情却依旧肃穆。
“他们和我一样，一直未曾离开过那个房间，”她的声线带着情绪的起伏，“直到死亡。”
而他们不应该长眠于此地，任由咤克斯当做物件摆放。
“一起把他们抬到客厅？”爱德华轻声提议道。
“好的，”她答应了。
爱德华将最后的空镜柜横放在客厅。
“萨罗德曾是我唯一的朋友，”迪恩开口，抚上了萨罗德头上的创口，“虽然他被咤克斯剥夺了一切，但他一直都在。”
爱德华不语，帮迪恩一同将萨罗德安放于空出的镜柜里。迪恩为萨罗德合上了眼睛，最终盖上了镜面。
“他说的是真的，”她惆怅低语，“这个研究室的出口只有以他的生命体征才能打开。”
“我们逃不出去的。”
话语里除了绝望，更多的是接受命运的释然。
“我很抱歉，”爱德华轻声说。
“不，”迪恩扭过头，面向爱德华，“我很高兴我有七天的时间认识你，爱德华。”
“我也是，”金发青年低下头，看向自己镜中的倒影，“虽然我并不是真正的爱德华。”
在消沉之中，一只手捧住了他的脸颊，重新点亮了他的目光。
迪恩跪坐在他的跟前，虔诚地注视着他，另一只手轻柔地扫过他眼角的淡色刘海，“对于我你便是爱德(Ed)，也仅仅是爱德。”
“这样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爱德绽出了一个笑容，迪恩也受他感染，笑了出来。
那是爱德此生看到过的最美好的微笑。
“你想留在这里吗？”他问。
迪恩摇摇头。
“其实，我们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爱德脱口而出。
除了这里，他们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迪恩领会到了他的话中之意，惊愕地睁大了眼，“这是……这是你想要的吗？”
爱德点点头。
一段寂静的沉思后，迪恩蓦然站起身。
爱德仰起头，窗外的人造光照亮了眼前少女微笑的面庞，一只手向他伸出。
“那么，你愿意和我来一场约会吗，爱德？”
“乐意至极，”爱德回答，搭上了她的手，“迪恩。”
迪恩从厨房收刮到了各种各样的易燃物，爱德很快便知晓了她的意思，也拿起一瓶植物油和几张纸，肆意地将油污和纸屑洒满整个一楼。从电梯还未关闭的门后欣赏他们的破坏成果，两人面面相觑，而后为对方身上沾上的污迹大笑出声，久违的舒畅感充盈于心间。
他们走进‘诞生室’，将精心陈放于玻璃柜里的湿件一个不剩地砸碎。
“希望潘多拉的盒子永远不会被打开，”爱德在离开房间前语重心长地自语。
他们走到了‘展画室’，爱德拿起了他们面对面平躺的那张画，收在怀中。而后青年又在坠机的那张图逗留了一会儿，最后亲手地洒上了油。
他们在处理自己房间的时候分开，回来时不约而同地换上了一套新的衣服。
相比于仅仅是褪下沾满血迹和油污的衬衫，披上一套牛仔便衣的爱德，迪恩的打扮则是面目一新。女孩将她长长的蓝发扎起，扣上了灰色的贝雷帽。身上则穿着白色的长袍，搭配着深色的长靴和齐膝裙，颇具干练的气息。
“很适合你。”他由衷称赞，换来了女孩的脸红。
他们最终回到了咤克斯的房间。
“天理昭彰，善恶有报。”爱德华在床被上撒上油，点燃了咤克斯的尸体，“但愿烈火能够净化他遗留在世上的罪行。”
火焰逐渐延至床幔，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归向他们兄弟姐妹所在的地方。
此时此刻，爱德和迪恩如同那幅画所描绘的一般，面对面躺在了被镜柜环绕的沙发上。
爱德回忆他的一生，描述了许许多多作为飞行员的他所亲眼见识的壮丽景色。迪恩认真倾听，时不时提出一些小小的问题，而爱德也为她耐心解答。直到电源毁坏，照明光消散，他们的周围只剩下远处照来的淡淡的暖色调诱人入眠。
“你想去哪里？”爱德华小声问。
“我不知道，”同样的回答里却少了最初的不确定感。她望进爱德华眼中映出的光芒，坚定的喃喃道，“只要是有你的地方。”
他们闭上了眼。
两人安详地在对方的拥抱里，进入了火光中的新世界。
END

心情复杂

作者 @茫茫然💦

关于《Ex Machina / 人造意识》一文的致歉声明
这里是十号文的作者茫然，我想在此借楼谈一件并不怎么令人愉快的事情，也就是自己文章里出现的过度借鉴的问题。
很惭愧的说，在这篇参赛文发布之前，我并未真正看清自己文章的本质，直到吧内的几位太太一语点醒梦中人，让我终于得以直视了一个事实：
我笔下的《人造意识》一半以上的内容都不是《人造意识》，而是《机械姬》。
“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是我几天来平复最初的震惊、失落和绝望的同时，反复询问自己的问题。
是不理解借鉴的界限？是没有好好审视自己的文章？还是单纯的侥幸偷懒？
——归根结底，还是我对于“借鉴世界观”的不够理解，以及自己表达一个故事对它原著的无法脱离导致的。
不管起笔的初心如何，在写作的过程中，我理应及时意识到自己的行文与原作的相似度已经超出了原创文能够接受的范围。而对于这件事我并没能及时意识到这样的问题，一方面是我思考方面的不够独立性，我无法在一个成型的世界观上跳出原著的故事、原著的剧情去建立一个崭新的故事，这是我的严重失误，我对此感到真的十分十分抱歉，而在这种我已经感受到自己的文章似乎超出了“借鉴”范围的情况下还执意投稿，更是我的严重错误，我对此十分抱歉。
就此，我为我本人的行为给各位读者、参赛者以及吧务带来的种种困扰作出郑重道歉。
尽管只言片语无法弥补我的过失，但通过这份惨痛的教训，我希望自己能够从中有所成长，在今后能够在业余写作的道路上更加坚定自己的目标，认清前进的方向。我也希望我的例子能够为面临相似情况的写手们带来一些警示。
感谢读到这里的你。
茫然
2018.0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