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对我说》
木犀
。。一年的时间，足够我们忘记一切不想忘记的，一座城市，一段经历，一个人。
。。被过去套住，搁浅在回忆里，静静观望。
。。我不想自杀。吃药正是想将自己从黑暗里解救出来。只是药品太多，时间久了，我无法牢记它们的功能和剂量，还有我上次吃药是什么时候。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细碎的脚步声和衣袂的摩擦声总是急匆匆地，男男女女的声音交错重叠，我像个新生的婴孩，迷惑着一切。有人翻开我的眼皮，有很耀眼的强光。一支长长的管子从我的嘴里伸下去，我的喉咙被撑得无法吞咽，胃里像转动的洗衣机。又是一阵呕吐，整个人虚脱得毫无意识。身体被一双双手翻过来倒过去，急切中带着爱护，稀薄的意识疲惫地微笑，觉得罪孽，面对自己的生命，他们比我更珍视。
。。一天后我坚持出院，所以心理辅导和评估只能在家里进行。
。。午后三点的阳光，是一天当中质量最上乘的时候。两名社工端坐正中，一个体型偏胖的中年女人，着装和仪态体现着她的职业素养和专业水平。一个外形看上去没有欠缺的年轻男子，一身的学生打扮，干着拎包递水记录的工作，我只记得他脖子上戴着一个闪光的金十字架。
。。他们让我半躺着，建议放一些舒缓的音乐。助理领会了女人的眼神，轻轻地打开了录音笔。
。。我想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关于我的事情，意义体现在新闻上，就是当天晚报社会版右下角的四行半字。第二天就被“宝马女车主当街打人的新闻”覆盖了 ，停留在人们嘴里的时间不超过三分钟。而在这个小区里，却足足轰动了大半年，每个人都谈论过这件事。直到现在，我在小区的片警和社工那里都是挂了号的。我成为他们工作的重点和帮扶对象。当然我不是坏人，也没有作奸犯科，让我成为名人的是适宁的自杀事件。我作为这个城市里唯一和他有关系的人，他死后将口舌是非的主角当作遗产留给了我。
。。除非可以重写历史，否则谁也无法治愈像烙痕一样的伤疤。半个小时过去了，我只做了一些嗯哈的回答，在舒缓的音乐里，我几近昏睡过去，思维变成囚犯脖子上的锁链被人牵扯着，身不由己地向远方滑去。

浮生若梦之“福”牌香烟
。。故事总是从某一天开始，因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另一个的生活，好坏都是躲不掉的，像一根枕木，只能静静等待飞驰的列车从身上碾过。
。。伏天的阳光，加热着四周的一切，所有的东西都在变软变粘，包括坚硬的马路和脆弱的意识。
。。白花花的荧屏已经厌倦了和我相顾无言，一下子黑了屏，自顾自的睡眠了。我频繁地打着哈欠，一台已步入老龄的风扇对着我不停的摇头叹息，作为这个城市里的四百万分之一的我，在室温超过三十度的一间不足四十平米的单身公寓里，正在为一篇二千字的文章耗尽脑细胞。
。。已经下午两点了，我还没吃早饭，这让我惊觉起来。自从五年前，我从厌食症的魔爪下死里逃生，敬畏健康的身体就像敬畏神灵。合上电脑，走进厨房，准备为自己冲杯咖啡，做一个简单的三明治。这时好和打来电话。我放下手中的咖啡，依着窗户一边抽烟一边和她聊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干嘛呢？
。。没干嘛。
。。文章写得怎么样了？
。。难产。
。。这么热的天，能写出什么好东西？你们领导也太把你当人才了！
。。是啊，一不小心就把她得罪了。
。。谁让你在一个三十七岁的老处女面前大谈什么“亲密的X生活可以治愈因生活压力大而带来的忧郁和焦虑”的，你这种“自杀式”的坦白，她没当场“炒”了你，已经算是“皇恩浩荡”了。
。。所以啊，她让我在一天之内交一篇二千字的关于“完美恋爱”积极向上的文字，否则她会让我死得很难看。我他M的怎么知道如何抓住十全十美男人的心？如何使两X关系天长地久？如果知道答案，现在和我一起生活的就会是一个完美的男人而不是只猫了。
。。好和在电话那头发出“呵呵呵”的傻笑，一边安慰我，要不要给你找个“枪手”？我有些无耻地说，你还是给我找把“手枪”吧！
。。好和哈哈大笑。
。。我跟着她一起笑，由大笑变成狂笑，最后笑得百无聊赖，便瞬间恢复了平静状态。我说，不跟你废话了，说多了热。我果断地挂了电话，对着窗户一口接一口的喷出大团大团蓝色的烟雾。
。。正当我透过稀薄的烟雾观看蓝天白云时，一声脆亮的口哨从下面传来，一个眼睛深陷，下巴泛青的男子，穿着白色工服冲着我大声说，还有烟吗？给我一支。
。。我晃了晃还拿在手里的电话，意思他打扰到我了，然后从衬衣兜里拿出一根烟扔了出去。
。。那个声音接着响起，有火吗？
。。God！我轻呼，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将手边的打火机扔给他。
。。他熟练的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我叫适宁，在这家餐厅工作。他用食指绕过肩膀指向后背一扇开着门。我是个厨师。他将打火机向我这边抛过来，“咣当”砸到了我旁边的玻璃上。他沮丧着嘟囔，弯腰捡起来，又一次瞄准向我掷来。这次，我像个优秀的棒球手准确无误地用左手接住，冲他扬了扬说，你好，警长！我为自己脱口而出感到惊讶，“警长”在我心里应该是专属一个人的称呼。
。。我是个厨师，他以为我没听清再一次说明。
。。你好。我再一次问候。笑容里满是窥视别人而隐藏自己的满足。我当然知道他是个厨子，而这个厨子眉宇间长了一颗和我父亲一模一样的痣。

为欢几何之“一米阳光”
。。一开始，我常去他的墓地，以此来得到心灵上些许的安慰。起初是一周一次，后来是一月一次，再后来很久一欠，最后很久都没去一次了。
。。我这样做是为了赎罪忏悔，以为一辈子都会这样，在罪恶中度过。
。。可事实上，那种感觉渐渐地消失了……我又开始了“新的生活”。
。。上班下班、和朋友逛街、泡吧买醉，不再拒绝同事的暧昧，和献殷勤的男人约会，甚至跑出去见网友……害怕让自己停下来，貌似回归主流生活，决心和这个世界同流合污。结果却是背道而驰，走的每一条路都不是我的出口，情绪常常失控，压抑到高烧40度……这种以毒攻毒的疗伤方式，让我的精神快速地濒临崩溃……
。。我自顾自地说着，并不在意小武的反应，把他当成了一台录音机。我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是时空重合罢了。他对我的治疗便是放任，没有目的，没有引导，回应的唯一方式是递上一根燃着的香烟或是一杯温开水。
。。为了逃避回忆的凌迟，我不停地从一段关系转向另一段，因为害怕孤独。我接过小武递过来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想要什么？不明不白地活着，时间一早一晚地就这样从身边溜走了。
。。身体仿似流沙堆积，风轻轻一吹，便会不复存在。常常眼神平直，一副天塌地陷都与我无关的表情，像一个自闭症的孩子，长年如一日地专注一件事，比如说给各种各样的水果削皮，比如说对着一缸鱼流泪……在外人眼里近似无聊可怕。
。。后来，工作也做不好，一直在请病假，靠微薄的工资和家人的资助过活，想慢慢地休养调整，希望能够好起来。
。。可是……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嘲地说，没有任何起色。烟头在我的手里被轻轻一弹，沿着抛物线的轨迹落进了小武脚下的垃圾桶里。
。。今天，先到这儿吧。小武望着我，逆光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夕阳蜜色的融融光线里混合着他的目光，早已没有初次见面的职业和客气。
。。他起身收拾桌上的杯盘，拿到厨房里清洗。每次他都这么做，从不把残局留给我。望着他的背影，我想每个人的生活都是这样的有限。
。。今天可以吗？这是他每次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
。。我依然摇摇头。
。。他摊开双手，肢体语言告诉我，他早料到了。
。。我的拒绝从未带给他任何负面信息和情绪。他把手中的台历翻得啪啦啪啦直响，说到我点头的那一次是注定的，就在这当中的某一天。既然如此，他会安心等待。他还是拿“每失败一次，就离成功更近一步”当人生信条的有志青年，我无言以对。
。。为了安慰他，我说，门口的鞋架底层，有我家的备用钥匙。
。。他看起来很开心，马上出门找钥匙，像得了新玩具似的，迫不及待操作了一遍。
。。我起身回了卧室。对我而言，目睹他的快乐，都很奢侈。
。。我只不过是这个城市里庞大的抑郁队伍里的一员，搞清楚我确实没有自杀倾向，一周之后，小武的督导便被派了别的工作，小武这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主动“接过革命的枪”开始单独出现在我面前。
。。没有不苟言笑的督导参与，小武明显活跃起来，他试着和我聊天，而我却很难和他互动，不是沉默无语，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话。他专心地陪伴，让人欣慰，至少这样看起来，我比较正常。他时常有些小惊喜，会录一些独特奇妙的声音带给我，像风过麦田，午夜雪落，胎儿的心跳，新郎新娘婚典誓词……他用这些当做诱耳，诱我出洞。
。。我虽动容，却缩得更深，依旧敏感，喜怒无常。心里开了天窗，他隔周不来，我就有了小小的期待。
。。你的十字架呢？我盯着他的脖子说。
。。“注意到我的脖子了。”他有些欣慰地说。将手里拿着的玻璃瓶递过来。怕你不要，本想偷偷地放在门口的。我知道你不信上帝，但是他可以保佑你，总好过乱吃药。
。。我拧开盖子，取出他的护身符，看了他一眼，就要戴。
。。“等等。”他急忙制止。
。。我的手停在半空以为他后悔了。
。。“不，不是的。”他看出的我猜疑，连忙解释。戴这个之前，我要帮你把头发洗干净。

。。于是，像小时候妈妈给我洗头一样，我被他带到浴室，按在了喷头下面。水温一会儿热一会凉，我尖着叫，抱怨洗头水进了眼睛。我讨厌洗头，像是在受刑。我手扶着墙壁却无法逃，脖子后面的那只手又大又有力，它捏着我就像是捏一只猫。
。。好了，好了，马上就完。小武很有耐心地安慰我，加紧了手上的动作。
。。终于洗完了，我坐在沙发上，任由我的头发在毛巾里，被他揉搓得乱七八糟。我的头跟着他的手一起来回的晃荡，晃得我心烦意乱，突然失去了耐心，对他大喊。好了，别擦了，我讨厌别人动我的头，也不想要你的什么破护身符。
。。我身上的刺又冒了出来。从他手里夺过毛巾扔到沙发上，故意把头发又揉乱了一些，拿起那个十字架塞在他手里说，我不想因为接受了你的好意，而让你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小武神色尴尬，呆立在那里。看得出他有些生气，显然作为一个大学刚毕业的职场新人，他还没来得及学习忍受不公和苛待。
。。我希望他甩门就走，从此结束这种彼此耗费，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的所谓“治疗”。我完全拒绝他的好意，将它视为打扰。去找别人当“小白鼠”吧，我这里没什么素材可挖掘的，我冲着他喊。
。。小武没有跟我发作，表现出超越他年龄的深沉和大度，脸上没有以往好看的笑容，嘴巴紧紧地抿着，低头解开链子的搭钩，靠近我，右手搭着我的肩膀，引导我转过身去。
。。凉凉的十字架，是他外婆送他的。

浮生若梦之“香煎三文鱼”
。。香煎三文鱼的做法配料：三文鱼、柠檬、老抽、白糖、黑胡椒粉、橄榄油做法：将鱼切成0.5厘米的薄片，加柠檬、蜂蜜、老抽腌半小时后，微煎，去生，切忌过老。锅里放油加白糖起泡后加老抽，熬稠起锅，淋上即可。
。。享受对于我来说，无非是一个热水澡，一餐美味，一部好电影或是一本好书。心无杂念，自得其乐。热水澡可以让我把自己想象成茶杯里的花瓣，舒展丰盈。一本好书，只要拿在手里从人群中穿过，就可以抵御涌动人群带来的内心荒凉。喜欢美味，是因为人胃的安抚能力无边强大，极度的快乐和悲伤都能够被这种实实在在的感知所替代。所以好和是我真正的“酒肉朋友”。
。。我喜欢美味的食物，也很享受烹饪的过程，那是一件可让人低头微笑的事情，只是比较排斥这件事的开篇和收尾工作。不喜欢花大量的时间流连超市、菜市场，用过的碗盘习惯性的往水池里一堆。所以我的厨房难得干净整洁，这对于那个被称之为“警长”的厨子来说，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每周我只采购一次，如果请客透支了冰箱的库存，我宁愿打电话叫外卖或是泡“康师傅”。每周一次的“超市半日游”也是我接见好和的法定节假日。与我不同的是，好和天生逻辑思维能力强大，将数字运算玩弄于心脑之间，当幼儿园的小朋友拿起彩笔画小鸭子的时候，她画得全是阿拉伯数字。这份天赋来自于她的家族遗传，追溯三代从她爷爷卖菜开始，到她父亲站在大学讲台讲“高等数学”，后来又利用职务之便，成功地将手下女学生过渡成现任妻子。一家子的数学精英没能造出一个变性“陈景润”，说出大天来，也全是好和后天不思上进的错。好和现在在一家民营企业做电梯销售，用她的原话讲，要想当一个理想的奸商，没有市井的算计本领怎么成大事！
。。购物带上她，简直就是掌中宝。公斤价、折扣价、买一斤送半斤合计多少钱一斤？超市单价贵但是份量足，合算！促销价和电脑价不一致，她马上就能指出来……真是人才！
。。长工没有白干的，你得请我吃饭。她时常妄想宰我一顿。
。。好啊，红烧牛肉还是小鸡炖蘑菇？在这上面我从不吝啬。
。。咱不吃方便面行吗？好和小心翼翼地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你还想吃大餐啊！我大吼道。看我翻脸快，她马上清醒过来，果敢地说，算你狠。
。。我一边从货架上按需要把东西放进推车里，一边享受着好和在我耳边的碎碎叨叨。
。。亲爱的，明天晚上出来玩吧，做一晚疯狂的单身女人，踢开男友！跨越底线！
。。这话你应该对着镜子和自己说，我只想洗个澡，看部电影。
。。你整天宅在家里像个喜阴植物似的，我是该把你当朋友呢？还是当阿姨！
。。随便，只要不把我当恋人就行。

。。楼下停好车，看看表已经过了晚餐时间。购物真是项繁重的体力劳动，也没有力气再为自己煮东西吃了。我憋足了最后一口气，提着满满两袋东西，像个天秤似地一点一点往楼门口挪。这时有人从我身后过来，在肩头轻拍了一下，瞬间我像个鼓胀的汽球被扎破了似的，泄了气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厨子”和我又不期而遇。
。。买这么多？他马上接过我手里的袋子。
。。一星期的口粮。我掏出钥匙开门。
。。你也喜欢烹饪？他直接送我到楼上。
。。还没修炼到那个境界。我们像老朋友似地就这么聊了起来。中间省略了或者从来就没有陌生。到了家门口，我接过袋子说，谢谢，要进来坐吗？
。。他却突然问我，肚子饿吗？今天客人不多，厨房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我想没人能拒绝“瞌睡送枕头的事”。我点点头，跟着他又下了楼，从他工作的那家餐厅的后门溜进去。
。。非常大而明亮的厨房，不锈钢的餐台上堆放着各式灶具和食材。
。。我找了块干净的台面，坐在上面，看他专心料理的背影。一会儿，他拿着一个小平底锅，往里面淋了些柠檬汁，走到我面前说，香煎三文鱼。
。。我端着那盘排列整齐金黄色的鱼块，上面淋着黑色酱汁，散发出对于我而言意义非凡的味道，这味道令我神思恍惚了五秒钟。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退出一米外，像等待评委审定似的，等着我品尝打分。
。。我拿起叉子，尝了一块，味道很好。一边慢慢地咀嚼一边满意地轻轻点头。接着我快速地吃下去第二块，第三块，后来干脆放下叉子，用手直接拿着放进嘴里。
。。我一边吮吸着手指一边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着说，我一吃到好吃的东西就停不下。他说，没关系。我说，这是因为我曾经得过厌食症，现在只想补偿自己。
。。你不吃东西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奔跑或者胡思乱想。
。。我笑着说，我在《当天，Today》杂志社工作。
。。我给你拿点甜点。他转身走向冰箱，有芒果布丁，巧克力杏仁饼干……还有，他举着一杯冰淇淋走回来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是我做的，估计里面有椰子……对了，为什么你会叫我“警长”？
。。他看到我的表情，突然停下脚步，我强忍欲哭的样子令他无所适从。
。。我说，你让我想起了他，我的父亲。多老套剧情。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且一发不可收拾，一边哽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们曾经在一起有多开心，他总是有办法让我哈哈大笑……我双肩抖动，不停地吸鼻子。
。。悲伤来的突然而强烈，在这个陌生人面前我却丝毫不想掩饰，对我来说，他身上有一种令人放心的气味。
。。看我这样，他显得慌乱，放下手中的托盘，两手在裤腿上来回搓着，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餐台下抽出一张纸巾，递给我，紧张地说，拿着这个，这是，这是干净的。
。。我说，谢谢。用它使劲地擤鼻涕。
。。他看着点点头鼓励地看着我说，好点了吗？
。。我深吸了口气，放松面部表情，平缓地说，好点了。
。。我们只对峙了三秒钟。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并最终“啪”地一声断裂了。我失声痛哭，控制不住，像蓄谋已久。
。。他慌乱地伸出手将我抱在怀里说，需要我送你回家吗？我点点头，将头埋在他的臂弯里，任由他搂我在怀里，像护住一个病人，紧贴着他冲进了雨里。
。。回到家，我换下了湿透的衣裳，他扶我躺在床上。我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但仍沉浸在悲伤里，背对着他一言不发。他的指尖在我耳边划过，似有若无的触碰。背后却传来他低低地压迫的抽泣，看着我这样，或许令他想起了什么？每个人都有心酸悲痛，一触即发的时刻。
。。我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眼里的深遂，他咬着手指，吭哧吭哧地像一头受伤的幼兽。我的手在他的头顶温柔地抚摸，最终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度过一个漫长黑暗无X的夜晚。
。。味道和记忆，在大脑中是相关联的。葱香的味道可能让你回想起妈妈的围裙。牛茶的味道可能会激发一个小孩对母牛的恐惧。方便面的味道可能会唤起某次做火车的回忆。父亲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就是浓浓的香煎三文鱼的味道。

为欢几何之“双人床单人房”
。。旋转的指针，咔嗒咔嗒……时间是一个无限循环。舒缓的钢琴曲让生活变得没有目的。香烟酒精电影性欲，像一剂吗啡，注入我病入膏肓的身体。
。。被过去驾驭，无法自拔。抽支烟，抬头看天，铅黑的云层中，太阳探出头，发出惨白耀眼的光，菱形的风筝似要穿透云层向它靠近。
。。窗口就像一个取景器，从那里望去，除了不断拔高的楼房，一切都没有改变，树木、楼群、天空、落日、鸽群。有时候不知道是谁在看谁，人在自然界里消失的速度是飞快的。
。。对面的窗口，一张老妇人的面孔，平静温和。她同我一样伫立在窗前，不知有多久，彼此相顾无言，眼神绝缘，没有半点交流，这毁灭的静默击溃了我的防线，我逃离般地移开视线……
。。楼下一对热恋的人经过，他们十指相扣，私语微笑，世界就是彼此。我像个上帝似地，冷眼旁观，人间的一切似都与我无关。
。。悲伤已不是流泪，而是无以言说的平静。即使有人问为什么，我也答不上来。而很久以来，不曾有人问过。我像一张网上的一个结点，被束缚着，失掉了喜怒哀乐，竟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雨滴三三两两地落下，很快串成水线在玻璃上向下弯延爬行。正当我估计小武不会来的时候，门铃响了。我没想到他会湿淋淋地出现在我面前，像个被赶出家门的叛逆青年。
。。我忘记带伞了，半路下起来的。他站在客厅来回晃动湿漉漉的头发。
。。你可以避一避？我把毛巾递给他。
。。我宁愿在雨中跑，也不想无聊地站在那里等。他一边擦头，一边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我。
。。为什么？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这样高兴呗！他轻描淡写地说。我买了热粥和卤蛋，料定你还没吃饭。
。。我躺在沙发上，他把舀满粥的勺子递到我面前，说“火车进山洞了，呜——”我伸手想接过碗说，我又不是病人也不是孩子。他把端着碗的手偏到一边说，我喂你，你可以多吃点儿。我不习惯他这样的亲昵举动，执意接过碗吃了几口，胃舒服了很多，也仅仅是几口便放下了。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小武从茶几上重新端起碗，再吃一口，就一口。他试着哄我。
。。我看着他，一言不发。
。。怎么了？我脸上有饭吗？他抬起手在额头和脸颊上蹭了蹭。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答应下次和我出去吃饭，怎么样？
。。餐厅太吵了。
。。那去野餐？我来准备。他抓住一线机会就不肯放过。
。。以后再说吧！我还是一惯的敷衍。
。。好啊，早晚有一天。他指了指台历，一副没关系的样子。
。。你有些像他。我轻声说。
。。你指哪方面？我看过他的照片，至少长得不像。
。。你们总有耐心把一件朴素的事情做得很华丽。
。。举例说明一下。显然这话题让他感兴趣。
。。比如说会将苹果去皮去核切花摆盘，然后用水果签扎好，慢慢地吃上半个小时。比如说将喝茶当成一种消磨时间的游戏。比如说口袋里都装着一块叠得整齐干净的手绢，但不是为了自己用……
。。天下众生，大致分类也就那么几种。
。。我们的情绪和举动就像变色龙一样，只是随着环境变化而变化，而环境是千变万化，随机不可测的，时而严肃，时而荒诞。
。。这就是我还可以接受小武在我面前出现的理由。言语可以跟得上我的脚步。
。。我学心理出身的嘛，没两把刷子怎么在江湖上混饭吃。
。。他的偶尔没正型，也可以博我一笑。
。。玩个游戏？他把剩下的粥打扫光，擦擦嘴，坐到了我身边。他的动作自然，而我的内心还是有小小的波澜。
。。什么？我转动手里的头发，抬眼望着天花板。
。。人可以通过双眼交流。看着我的眼睛，集中注意力就可以知道我写得是什么。他拿起纸板，煞有介事地写着。然后说，好了。集中注意力，想想，我写得什么？
。。不知道。我一点都不配合他。
。。再想想，他循循善诱。
。。不知道。我总结陈词。
。。他笑着翻转过纸板，说基本上你答对了。
。。看着纸板上面写着“不知道”，我忍不住也笑了。
。。哦，完成任务了。他拍拍了胸前，夸张地舒了一口气。
。。什么？
。。没什么。你笑了，这就行了。

。。入秋的雨，绵柔漫长，整晚不停。雨声让人的心变得坑坑洼洼，难以舒展。小武整理了一些影片的名字，我们一起在网上搜着看。我答应他，可以一起看一部喜剧片，憨豆或者周星驰，这很合他的心意。看着他脸带笑意，心里居然是一种小小的满足。只是我坚持不了多久就睡着了，伴着电影里的各种声音我的梦境也杂乱不堪，似睡非醒地在现实和梦境之间来回。
。。我梦见妈妈家的大火，我站在楼下无助的观望……一个面孔模糊的情人，用自行车带着我穿越童年时的大街小巷，他总是坚定的要我，给我虚幻中最踏实的感觉……一群人围观一个倒地的老人，议论纷纷，大家表情冷漠，没有人帮他……
。。小武将音量调得很低，闪烁的屏幕照映四周，眼前忽明忽暗，偶尔有一两声他强压的笑声……我们在各自的世界里自在相处。
。。我翻了个身，听见他轻轻地靠过来，抬起我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压在身下的被子抽出来，为我重新盖好。拨开搭在我嘴角的头发，别向耳后，结实有力的指尖在脸颊上轻轻划过，心缩了一下，漫过一阵尖锐的痛。
。。你醒了？要喝水吗？他有些局促不安地问。
。。我点点头。
。。他转身将茶几上的水递给我，重新坐到地上，靠着沙发背对着我。电影接近尾声，一只大袋鼠在非洲草原上狂奔……时近午夜，雨势强弱相济，我口齿不清地问他，现在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他拿起手机看看时间。
。。你不走吗？想着这么大的雨或许该让他留下来。
。。他默不作声，好一会才开口说，这会儿可能连车也打不到……我……可以睡沙发……他眼睛盯着屏幕，咬着左手的拇指甲盖等着我的答案。
。。我睡醒了，夜依然黑，雨一直下，窗外的凉风一阵一阵，将我的身体卷缩成一个孩童，如果小武走了，我该如何与它们相处？
。。我们整晚看影片，小武一直陪我看一些沉闷的伦理片或剧情片。中间我们轮着去洗手间，他会煮怀咖啡，准备一些小饼干和一杯红酒。他会将红酒含在嘴里，仰起脸发出沸腾的咕噜声，像一个孩子自娱自乐。
。。《又一年》，一个家庭，三五好友，普通不过的生活琐事，勾勒出人们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春夏秋冬，周而复始，万象更新，又一年。我记住导演迈克·李的一句话——“我还没有见过遇不到问题的普通人。”普通并不是你能幸免于“难”的通行证。想要忘掉自己的不幸，就要放眼周遭更大的悲苦。
。。《南京的基督》金花和冈川地老天荒的爱情。冈川说，所有人世间最尊贵的是无可替换的刹那间的感动。他还说，感情命令我看定周围与自己的丑陋，迫我不可回避现实。这话像是对我的一种责备，想起适宁的死，眼泪潸然。
。。小武揽过我的头，自作主张地将我抱住，他的体温和气息无比催泪，我开始抽泣。
。。好了，好了，没事的。他语气沉缓，手在我后背上下抚摸。我更紧地抱着他，闭上眼睛，将脸埋进他的衣领深处。
。。雨不下了，只有屋檐的残雨滴滴答答，夜将尽，一切如旧。快要睡醒的城市，正被色彩斑斓的梦境充斥。我点了支烟，赤脚站在阳台上，一丝光亮在远处浮现，像幕布掀开的一角，面对黎明，每个人都会有莫名的期待，虽然是一场注定的落空。
。。小武也光脚踩上来，他说你的毯子好特别，像草坪一样。
。。我蹲下，用手来回的抚摸，长长的羊毛在指缝间停留，我说，我曾对他说，梦想有一天能够在自己的花园里，坐在草坪上晒太阳，和爱人一起喝茶唱歌，养一只小鹿蹦来跳去的追蝴蝶，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生活……后来，他买来了这块绿毯子，在墙上挂满了各色小花，还有它——我抱起角落里一只已经发蔫的塑料小梅花鹿，小心地打开吹气口，长长地吹了一下，它便精神了许多，又敏健地站在那里。这是他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气，我得让它好好地“活着”。我自嘲又无耐地对小武笑了笑。
。。我们时常坐在这里打发时间，一个又一个清晨或午后，他为我朗读，我为他掏耳朵，一起听音乐，他翻看菜谱的时候我在一旁绣花。
。。我成了他的忠实粉丝，他改良或发明的每道菜品都令我着迷，被美味诱惑，并最终臣服，我们成了一对不折不扣的吃货组合。和朋友聚会，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对方报告桌上的菜品，并询问对方都吃了什么。会为错过饭点儿而懊恼。我心情好时他会做一道拿手菜来讨好，心情差时也会做出好吃的来安慰。我在丰盛的食物中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他带给我安全感。
。。他教会了我烤面包。将面粉揉团做成各种形状，像童年的一种游戏，满手沾满白糊糊的面浆，脸上和眉毛上一定沾着些许面粉，互相取笑，最终导致一场“战争”。洒向空中的面粉像绵绵的小雪，笑声未落，我们瞬间变老，目光里的他白眉白发，恍若为真，暗喜，从此不再担心，因人生缓慢而无常会将他失去。

。。困倦再次袭来，我丢下小武走进浴室，隔着的冰凉的毛巾，白色的灯炮在我眼前光影摇曳，像一种模糊的指引，是该掉头还是该跟从？
。。小武的目光紧贴在后背，带着某种味道和热度，令我无法做到自然。我扭转头，毛巾跌落，拍在地面，像一个障碍铺在我们中间，那上面还残留着适宁的味道，我不能……
。。在我辗转之间，他无言靠近，鼻尖轻碰脸颊，就像火柴擦过磷皮，温暖耀眼的小火苗瞬间炙烤着我的身体。
。。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不要这样。
。。他拿起我的手臂，一路嗅来。这是我第一次闻你的味道，他说。
。。欲望轻易将我们拉拢在一起，说什么都多余。他的吻滑润清香，带着侵略性，粗重急促的鼻息预示着体内情 yu的急剧膨胀，他的手在我身上慌乱游走，像一只闯入猎区的小兽。他捧起我的脸，眉头微皱，眼神疼痛地盯着，他的吻再次狠狠地落下。我期待这种无力招架的感觉。
。。除了视觉，一切感知都被唤醒。他沉重的呼吸，咸涩的肩头，大而温暖充满力量的手掌……在这里，在此刻，在他面前，我知道，我活着，还有需索，还会满足，无论是他给予的疼痛还是gao 潮。
。。理智和情 欲就是抽象化的白天和黑夜，而白天不懂夜的黑。
。。情 欲一点点的退却，生命也在一点点的流失，一切都被抽空的倦怠，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侧过头，在枕巾上擦干溢出的眼泪，不想惊扰他。
。。他像个孩子似的被我抱在怀里，头枕着我的ru 房，发出知足或是疲倦的长长呼吸。
。。我说，你在想什么？
。。他说，我想身边躺着你也能长长地睡个好觉。我习惯一个人睡，这对我来说有点困难。
。。敏感对于女人来说，是自爱还是自虐？
。。我转过身，冷冷地说，我也一样睡不着，也习惯了一个人的天黑或天亮。
。。事后和床上的男人讨论“一朝拥有”还是“天长地久”这样的问题，令人厌倦，突然觉得无味，我说，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现在？小武怀疑我的话。
。。是的，现在。我肯定地说。
。。你希望我现在离开？他仍在梦中。
。。是的，我住这儿，所以你得离开。我语气低温，表情淡然。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根烟，一只手捂着胸 口的被单，一只手给自己点火。
。。我说错什么了吗？小武吻了一下我的肩头，迅速地下床穿衣服。
。。我鼓励地冲他微笑，说明我的无常和他无关。
。。临出门，他说会再打电话给我，我仍然微笑地说，好的。

浮生若梦之“圣诞老人的胡子”
。。失眠，在周日的夜晚。凌晨一二点钟，辗转反侧，无论哪一种睡姿都让我觉得疲惫，紧裹着被子孤坐在床上，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对面楼层发出的光亮，纯净的夜晚，因我的思维清晰而显得多余。“警长”睡容安详，呼吸均匀，我看着他，叹了口气，倒头入梦。
。。整个大脑成了一部坏掉的放映机，神经像超高速光纤……这不由自主的纷乱，像极一部充满暴力与财富的好莱坞电影。
。。我梦见和亲人争吵……肮脏不堪的厕所……被人追赶，腿却一步也迈不开……苦恼不知该怎样穿戴打扮才能讨情人的欢心……
。。一个充满秩序的声音，刺破我的梦境，像坚硬插入柔软当中，“七点半了，还不起！”
。。我瞬间清醒，用了一秒钟的时间疑惑为什么闹玲没响？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然后便颓然地呆坐着，盘算着如何在十分钟内将自己送出门，如果出门就能赶上一辆公车，如果一路都是绿灯……穿衣洗脸出门，没吃饭，没喝水，没吃药。失败懊恼的星期一早晨。
。。我像一只转速飞快，就要飞出机械的零件。门“啪”的一声关上，鞋跟叩击台阶急促的“咔哒”声，我一路小跑奔向车站，没有遥遥驶来的汽车，也没有绝尘而去的车影，只有聚集的人群，个个脸上都是一副排队等公厕的表情。
。。十字路口的那头，一辆830终于在车流中现身，等车的人躁动起来，我表面镇定，实则望眼欲穿，看见像个大青虫似的车身被红灯拦住，真想像《功夫》里的上班族一样，飞身而上。我怀着幼儿园阿姨的耐心又等了三分钟，终于等来一辆“沙丁鱼罐头”！一个带着超人眼镜的胖中学生，他的大屁股紧贴着车门，门只要一打开，他保证能掉下来。
。。我绝望了，走到车尾毫不犹豫地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我上了车，脱了背包，舒了口气，宽敞又明亮，感觉像坐在了五星级酒店的大床上。永安路新业大厦，说完我侧目看看窗外那些仍执迷不悔的人，突然生出了富人心态：贫穷多可怕。那些人突然小跑起来，扭头一看，又一辆830！空的！我去！没等我多废话，司机一脚油门，我向后一靠，车子冲出了车站。
。。我在迈进大厦旋转门的前一秒放慢了脚步，以一个知识女性的姿态和步伐从容地走向电梯。
。。这份伪装还没坚持三分钟就被后面赶上来的贺飞给击垮了。贺飞是杂志社的网络技术人员，四十有二，偏胖中高，本应属意气风发之年，因为人自私，言语刻薄，老天爷提前十年替他削了发，头顶成了地地道道的“黄土高原”，转圈长的头发就像质量极差的黄毛线，跟人爱套近乎，说话脸靠你特近，怎么看都透着猥琐，对他我向来不客气，没办法，有人天生就让人讨厌。
。。最近我看了一篇研究报告说，大龄剩女都脾气暴躁，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写这方面的文章，你最有发言权了。他无端挑衅。
。。哦，没有，我最近正在写秃顶老男人肾虚了怎么办？我以牙还牙。
。。他自讨没趣，对我耸肩笑笑装大度。
。。我不屑一顾，甩下他走进电梯。

。。进了办公室，隔壁阿夏伸出头来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放弃了先去冲杯咖啡的念头，忐忑地问，坏消息是——
。。坏消息是组长逮住你迟到了，你的全勤奖没戏了。
。。我咧咧嘴，好消息是——
。。好消息是下期的选题订了你的提案，奖金刚好够扣。
。。听完我心里一半是海水一半是海螃蟹。打开电脑，冲杯咖啡，一边写明天的采访提纲，一边在QQ上与“警长”交流晚饭的菜单。
。。一天一晃就过去了，太阳上上下下的就像坐了直升电梯似的。抑郁的上班族们，只有晚上泡在浴缸里才算又恢复了健康。窗帘在风的吹拂下，膨胀收缩，像人呼吸的胸膛，舒缓有序。黄昏的光线被它滤掉了一层色彩，室内的空气仿佛被这种色彩填充，成了一种被稀释的焦糖色。
。。我夹着香烟，“警长”举着酒瓶，在如美女蛇般的柔媚舒缓的音乐中，像两个软体动物似地浸泡在浴缸里。
。。给你刮胡子吧。我说。
。。过来。他点点头。
。。灯光下，他脖颈上的白色小绒毛在空气中整齐的排列，柔软如水中的珊瑚。风箱一般的呼吸吹在我脸上。
。。我用满是泡沫的手掌在他的下额和脸颊上打圈，胡渣在我的手心里来回划过，我忍不住咯咯地笑。
。。我将他“扮成”一个圣诞老人。刀峰贴着他脸颊的轮廓，凉凉地划过，一点一点，胡茬被切断，发出用沙纸轻轻打磨的声音。
。。该你了，他拿起刷子在我的下巴上涂了许多剃须膏，然后就把脸凑地来，开始亲吻我。很痒，我不停地在笑。他也跟着我笑。
。。笑着笑着，不由得悲从中来。总是在欢喜中感到悲凉，在痛苦中体味幸福。任何与父亲相关的记忆，一经开启，总让我泪如泉涌。
。。那把钥匙可能是一句话，一个场景，一种味道，一种色彩，或是一段回忆……
。。小时候，爸爸总爱用他新冒出来的胡茬扎我的脸，那种麻刺刺的感觉，让我又痛又痒。他的大手将我抱得紧紧地，彼此享受着对方的快乐。有一次，我想趁他睡着刮掉他的胡子……我说，我特别小心，怕伤到他，但还是把他弄醒了，他说第一次被女儿伺候，他很受用也很荣幸，决定就这个样子去上班，给我一个响响的亲吻……后来我看见他偷偷地在浴室里又重新刮了一便，伤心极了……
。。对不起，又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情。“警长”靠过来抱住我的肩膀。
。。和你在一起，我总是会想起他。我伸手想够烟盒，“警长”拿起来帮我点着。我吸了一会，情绪平复了很多。我早该和你多说一些他的事，我仍有些抽抽嗒嗒。
。。如果这对你来说是一种宣泻而不是刺激的话，我很想听。
。。终于到了这一刻，于他是拨开迷雾，于我是正视伤痛。

。。我出生在九十年代初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有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在当时来讲是少有的“四二一家庭”，物质上不算匮乏，精神上大家都很爱我。尤其是父亲，他的业余时间大部分都会陪我，最爱给我讲故事，各种各样的图画书，随便拿起一本就足以打发一个晚上，有时候也会陪我玩洋娃娃。那时候，他的笑声里偶尔伴着一两声咳嗽，我还装着样子学他。大家都以为那只是轻微的哮喘，其实病魔已经越靠越近，我们全都像世界末日里的无辜百姓，面对即将来临的灾难无知无觉。
。。军工厂，装配分厂，汽车仪表配件车间，点烟器小组，电阻丝上的涂层，由几种化学液体配出来，比例是严格保密的，一种经高温挥发产生有毒气体的溶夜，在三年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地将他的肺叶侵噬。一到冬天哮喘会更重，剧烈的咳嗽伴着浓痰，整个身体在不停的震动。
。。我八岁之后父亲便常年病休在家。首先被击垮的是母亲，工作，家庭，孩子，母亲头上的“三座大山”，她开始迅速的消瘦和憔悴，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一个病人拖垮了两个家庭。在经济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下，一年之后，母亲终于狠下心带着我回了姥姥家，将病床上的父亲扔给了爷爷奶奶。父亲的脸庞在我的脑海里自此成了片段，逢年过节的一面，只是问问我的学习情况。
。。后来，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肺炎引起的并发症造成二型呼吸衰竭，要靠氧气袋来增加肺泡通气量，严重时已不能自主呼吸，再见面时连话也没有了。
。。近十年的时间里，奶奶包揽了一切家务，买菜做饭照顾父亲。爷爷则怀揣一线希望，提着洗得掉色的蓝布包在医院和工厂之间往返穿梭，走上工伤认定的漫长道路。医生的诊断只能证明父亲从事的工作是引发疾病的诱因。如今这种配件已不再生产，点烟器小组也不复存在，单位的领导和曾经的同事只能证明父亲曾在组长这个岗位上干过三年，除此之外，大家爱莫能助。
。。疾病带走的不仅是一个人的健康，更是一家人的快乐。我从十几岁开始，就对‘愁容满面”、“愁眉不展”、“郁郁寡欢”这些词有了切身的感受和理解。
。。父亲去世的最后一年里，我只见过他两回。临终的那一面，我竟没能认出是他。常年的病痛折磨让他对生已无眷恋，他像一个标本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管子，看我的眼神涣散，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如同他放弃这个世界一样，周围的人也放弃了他，静静地等待医生宣布死亡时间的到来。
。。等待中我恢复了对父亲的记忆，儿时快乐的日子。夏夜，父亲将我放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带着我兜风，买一只最贵的雪糕；过生日会做我最爱吃的他的拿手菜“香煎三文鱼”，我们一起栽下第一株米兰，他让它伴着我一起长大；学校的小同学欺负我的时候，他会唬着脸对人家说，我是你爸爸单位的领导，你要再欺负米兰，我就收拾你爸！从那以后，我就爱叫他“警长”，知道只要有“黑猫”立在身后，我的世界就会像动画片一样，充满美好正义善良快乐；春暖花开的草坪上，他拉着我的一只胳膊和一只脚将我荡起，我成一个“大”字在空中飞翔，这令人晕眩的快乐，停不下来的尖叫，我一直尖叫，一直叫……是镇静剂令我颓然跌进了无边的黑暗和寂静里。
。。父亲去世之前我一直顺从母亲的意志，之后面对她的管束和说教我开始叛逆。我怨恨她对父亲的无情和遗弃，受不了她和奶奶之间互相的争吵与伤害，看见她身边又有了男人，几天我都食不下咽。我因此得了神经性厌食症，最轻时体重只有八十斤。母亲守在病床前，握着我的手，眼泪不曾停止。她反复说，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惩罚你自己。我想上天要惩罚谁，不会和我们商量。这样不是很好吗？我是你的女儿，替你还债，合情合理。
。。高中一毕业，为了逃离，我执意选择了一所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大学，希望从此可以忘记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周六晚上，好和在QQ上传信要我明天陪她去游乐园，我知道，她又失恋了。
。。陪伴安慰心情低落的朋友是我和好和的君子协定，办法就是痛快的玩一天，美美地吃顿大餐，掏心掏肺地聊一个晚上，费用都由正常的一方负担，不许喊累，不许说烦。简单来说，就是又像家长又像情人似的照顾陪伴受伤的一方。当时天真，没想到签的是“马关条约”。
。。两年来，好和失恋了三次，而我半年前才遇到了“警长”。
。。这又不是占便宜，你眼红什么呀！我没眼红，是心疼我的钱包。
。。你这么说太不厚道了，想想我平日待你可不薄，关键时刻你可别“白眼狼”啊。
。。谁“白眼狼”了，哪次你失恋要死要活的，不都是我救的你？
。。呵呵呵，知道你最爱我了，即如此，废话少说，明天十点，我开车来接你，顺便给你带早点。
。。亲爱的，你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亲一个。
。。少来这套。我还有稿子要写，下了。
。。恭送恭送。好和发过一个露着满嘴大牙的笑脸。
。。对付不快，去游乐场是最好的办法。即使是无聊的旋转木马，坐上去也能找回童年的单纯和快乐。刺激的就不用说，除了尖叫哪里还有时间想其它的。过山车、海盗船，跳楼机、极速风车……几圈转下来，嗓子也喊破了，心里再有什么郁闷，也都发泄得差不多了。
。。好和指着一只有碗口那么大的彩色棒棒糖，楚楚动人地看着我，我刚想说你多大了，又想起今天自己的义务和责任，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拿着棒棒糖的好和冲我笑得灿烂，我知道吸引她的，只是那糖果炫丽的色彩，像每个女孩期待的人生，甜而美丽。当然她拿在手里一口也不会吃，对于将减肥当成事业的女人来说，吃糖和吃枇霜一样。
。。我把十张“碰碰车”的票拍在一个年青的工作人员手里，指着好和对人家说，那个穿白衣服的，什么时候玩完了什么时候叫她下来。好和开着一辆红色的车子，把圈里的每一辆车都当成她的前男友化身，表情像极电影里的复**神，一脸同归于尽的样子。只是被撞的人笑声震天，全都不配合她的末日情绪。好和不是滴入水里的墨，而是被风扬起的沙，几个回合下来，大势所趋，她笑得跟“星爷”似的。
。。晚餐地点选在了人均消费百元的“辣道”，别人请客的时候好和向来大方。等餐的时候还一个劲儿地在玩手机，似乎也没太多的苦水要翻江倒海地吐，我乐得不当垃圾桶。
。。今天网上又有什么新鲜事儿？我给好和倒了杯茶。
。。没啥，头条说你该回家看看你妈了。好和头也没抬地说。
。。我盯着她，愣半天说，她给你打电话了？
。。好和点点头。
。。她说想让你“中秋”回家过，还说就是你不想她，也应该看看你爷爷奶奶，你都几年没回去了？
。。回去干吗？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完了我跟她视频一下就行了。我轻描淡写的地说。
。。矫情。她瞪我一眼，不就多了一后爹吗？你又不是未成年，怕被虐待还是被X侵呀？你老妈为你寂寞了N多年，现在终于有了正常的家庭乐趣，多好的事儿。
。。我盯着翻滚的汤锅，表情呆呆的，对好和的唠叨完全免疫。
。。随便你，我只管传话。好和拿起筷子将各种配料一样一样加入自己的碗里。
。。说说你吧，怎么回事？我回过神来，为了你我做足了幸灾乐祸的准备。
。。我？她接过话茬儿，影视剧里的老桥段了，总结归纳三句话，一我父母反对，二他自尊心特强，三我们没有爱得死去活来。
。。说关键的。我没兴趣听你为了找心理平衡自编的理由。
。。什么都瞒不过你。好和嘻皮笑脸地说，我变心了。
。。你个王八养的蛋！没点新鲜的？早该猜到你是假装可怜来骗吃骗喝的。我一把夺过她配好的小料，将整盘的羊肉全倒进辣锅里，根本不理会好和发出一声制止的“惨叫”。
。。接下来，我再没多问一句，只顾专心吃饭，看得出来好和憋得难受，几次话到嘴边都被我用凛冽的眼神给制止了。

为欢几何之“悲伤逆流成河”
。。又是雨天。对于这个重度污染的城市来说，就像一场无声的洗礼。空气变得湿润，飘浮的尘埃被雨滴卷进土里，枯叶在泥泞里被车轮和脚步辗压得面目全非。植物土壤雨水混合成特有的气味，让人恍若亲近了自然。
。。断了和小武的联系，拒绝他的一切进入。我拿走了花盆下的钥匙，将他拉入了黑名单，拒绝回复短信，告诉公寓的保安，小武对我的长期“骚扰”……很快，小武就从我的生活里销声匿迹了。
。。超负荷的良心再也背负不起，哪怕轻如蝉翼的欢愉。从背弃适宁的那一刻起，我被判“终身监禁”。想起《唐山大地震》里元妮的话，我要是过得花红柳绿的就更对不起国强了。人的罪孽各不相同，赎罪的方式千篇一律：剥夺幸福权利终身，精神的和物质的。
。。生活又进入到一种无序的状态，没有时间规范，没有目标希望。
。。持续的雨声，零零碎碎……
。。有一阵，路面变得热闹起来，大大的水泡此起彼伏，溅起的水花交错盛开。又一阵，雨水绵绵沥沥，涟漪一圈套着一圈，被微风一层层地推向远处。落在伞布上的雨滴，被弹成若干小珠子，发出轻轻的一声“砰”，心便跟着微微地震颤，生出无限的珍惜。
。。适宁的号码我一直为自己保留，隔不久就会续一次话费。
。。我习惯地拨通了电话，微笑着向他述说着一切。
。。喂，我，最近么样？
。。嘟……嘟……
。。这里在下雨，天气变凉了。我还是老样子，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工作。
。。嘟……嘟……
。。我买了你最喜欢的青花骨瓷餐具，可惜你看不到。
。。嘟……嘟……
。。雨天真美，我们都喜欢这样的季节。我依然爱你，你听得见吗？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你还在恨我吗？我很想你！
。。Sorry!the phone you dialed is not ……家里没了生人的气味，一个人的时候，适宁才会来陪我。
。。用被子将自己埋起来，不继地向深处绻缩，以为这样就可以温暖，可以入睡。
。。昏暗里，我又闻到了适宁的气息，他将我抱在怀里，被枕着的臂膀返回来抱着我的头，手指伸入发丝在我的头皮上来回的摩擦，另一只手轻拍后背，总是将我冰凉的双脚夹在他的两腿之间，将我完全纳入怀里。
。。真实的幻觉像在梦里。
。。我打开饭锅，打算吃昨天的剩饭。他又出现，抓住我的手腕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小病他从不带我去医院，也坚持不让我乱吃药。感冒了就一杯接一杯的温开水送过来，要求我全部喝完，搞得十几分钟就要去趟厕所。如果发烧会整夜地为我冰敷，榨一些橙汁补充VC。胃难受的时候，他最拿手的是“放血疗法”。拽着我的手指，将我挡在身后，下针又狠又准，有如医生般专业。我的脸贴着他的后背，听见“咚咚”地心跳声，我疼得闭上眼睛不敢出声，他手上反而加大力气，黑血被一点点地挤净，鲜红的血终于冒了出来，他松了口气，我立刻觉得舒服了许多。
。。……
。。在回忆里生活，内心是平静的。
。。回忆是一种消耗品，有一天枯竭了，或许米兰才可以重新开始。好和这样对小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