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芳香中沉醉》
木犀
1
。。来自人群里
。。你，我所完全归属的人
。。那个能叫出我真实名子的人
。。并且永远对我微笑使我认识的人
。。——泰戈尔
2
。。马路上，万籁俱寂。她独自踉跄的前移。从地球的这端望向那端，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终于，麻木的双腿像折了的竹竿，在扑向地面的时候，她听见了身体碎裂的声音。膝盖上的血慢慢凝固着，一如正在封冻的意识。
。。路灯的扇形光区下，绵密的雪花纷纷走过，像巨大的花洒，雪像是从那里产生的，源源不断，无休无止。
。。带着冰翼的雪花，犹如精灵的翅膀，扑落在她裸露的肌肤上，针尖般的寒意击中了她的穴位，像中了“天山童姥”的“生死符”。
。。居然能想到这个，她不由地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凄然如一幅画像。
。。寂静的声音四下里潮涌而来，带着一种强大的气场，嗡嗡然哄鸣。火车的鸣叫声遥遥远远的传来，悠远如一段天籁。
。。她想到了亖亡。
。。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看见了一双将她带向天堂的大手。
。。带我走吧，无论去哪儿。她微弱的说。
3
。。同事们吵着要他请客，他笑而不语，算是答应了。在他春风得意时候，他也想有人来分享这份快乐。这次调回总部出任高层，除了自己能力过人，表现出色外，最主要的是他和茜的关系的公开。此消息一曝光，他便犹如黄马褂加身，一跃成为这个帝国的驸马了。
。。在“方糖”里唱K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腻，对所有的一切。叫嚣的音乐，献媚的笑容，所有听过和未听过的恭维……
。。如果人的表情只剩下笑容，也算是快乐吗？
。。香烟，酒精，香水……空气变得粘稠，成为固态。
。。如繁星的射灯在墨色的玻璃墙上跑来跑去，很炫幻。
。。一切都繁荣得如此脆弱，他想。
。。从洗手间出来，点一支烟，窗外飘落的雪花拯救了他浮躁的灵魂，就像被抛出室外的温度计，起初的喜悦快速地隐退。他叫出小陈，借口喝多了要先走，将车钥匙和银行卡留下，便独自走到街上拦了辆出租车。
。。凌晨一点多，大街上依然霓虹闪烁，车辆如慢放的镜头在面前沉稳驶过。司机听清了那是离这儿不远的一个小区，才让他上车。
。。黑夜似乎剥夺了他们的话语权，音乐频道低声哼唱着流行歌曲，模糊如一段经文。
。。他扭动着身体，最终以一种舒适的姿势安静下来，抬手擦掉车窗上的热汽，对着一闪而过的街景呆呆出神。
。。欢腾的雪花一路召唤，像儿时的伙伴在窗外唤他，一起踢球去！他难抵诱惑，不得不在小区门口先下车。
。。一进大门，世界便沉寂下来。漫扬的雪花不疾不徐，仿佛预示着某件事情要发生。
。。仰面相迎，雪花如读秒一样次序而落，此时若有好的歌剧唱段从某个拐角处传来，如《图兰朵》中的柳儿咏叹调。这样，雪之华美沉醉就有了一个姻缘或依托，他这样想。
4
。。他说，如果当时看见她的伤口，一定会报警。
。。她像一个跌落凡间的天使，在粉红的苍穹下沉睡。脸上被雪花扑得润红，半月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像一个哭累了睡着的孩子，人却冰凉得发僵。
。。他伸手抱起她。
。。她睁开眼睛，亮烈的瞳仁，让他不自禁地想要吻下去。
。。她把手臂搭在他的脖子上说，带我走，无论去哪儿。
5
。。他将湿衣服搭在暖气上，用厚厚的被子裹住她。我去熬些姜汤。伸手在她头上轻拍了两下。
。。她仍在不停地发抖。给我放些热水吧，她说。
。。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说，我站不起来。
。。他抱起她，被子从身上滑落，他像捧着一件精美的瓷器。
。。在将她放入水中的一刻，他的眼睛被她的伤口灼痛。她闭上眼睛，任那疼痛层层推进，漫过心脏。
。。他为她吹干了头发，然后开始处理伤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伤，细细的口子，长长短短。血液又流了出来，无限的怜爱从心底浮现，她缩着双肩的样子，就像因为调皮而磕破膝盖的妹妹。他俯下身子去吮吸那伤口，一如舔舐自己的兽类。
。。他说，我只有这种办法为你消毒。

。。他们开始做　爱。
。。她最终难抵那一分为二的疼痛，在他身底发出了压抑的喊叫。
。。他才意识到，她之前的老练和坦然是一种表演。
。。为什么要这样？他说。
。。我怕你犹豫。
。。这是真实的吗？
。。她翻身上来，剧烈地起伏。长长的黑发如水中墨滴，盛开在他的腹部。没有比你此刻的感觉更真实的了！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任由她撒野。
。。他们像两条被潮水冲上岸的鱼，并排在沙滩上，粘湿的肌肤寂寞相拥，等待海水的再次安慰或是亖亡。
。。你叫什么？住在哪儿？为什么会在这儿？他在喃喃自语。
。。天亮的时候告诉你。她蜷缩在他的怀里说。
。。于是他确定，这是一场梦。天亮后会是一个一如往常的早晨，她会像手中的流沙一样，总有办法从指缝间流走。
。。爱除了会让人疼痛，还会流xue。
6
。。那一年彤十九岁，复读了一年仍没能考上大学。放弃吧，那毫无希望。她知道。
。。假期里为了躲避父亲，她总是在他下班后溜出家门。常常一个人去游泳。她喜欢思想被水稀释的感觉，像嗅着薄荷的味道，清凉自由。喜欢阳光被水波折射到池底，那大块晃动的光斑，因为孤独在水中是被接纳的，一个人可以不知疲倦的游来游去，就像停不下来的阿甘。
。。偶尔，她会到郊区散步。疯长的野草里到处是蒲公英和黄色的小菊。她像《七色花》里的珍妮一样，一瓣一瓣地将它们撕扯下来，然后许一个愿望。随即便觉得无聊，将它们揉搓着扔掉。废弃的铁路如缎带般蜿蜒，她喜欢看它们在远处转弯的样子，遥远而神秘。这样一坐几个钟头，一边看一边听王菲的《流年》。
。。独自在家的时候，她常会靠坐在窗台上。听风过杨树叶的沙沙细语声，看鸽群在天空中做猛升急降的表演，吮吸夏日晴空下月季的花香。那是她仰面看到的唯一美丽，天空因此变得鲜活起来。
。。彤的父亲是公交公司的电工，娶了做财务的同事当妻子。郎才女貌的婚姻短暂的幸福过，却经不住物质浪潮的一遍遍冲击。
。。那就是个爱慕虚荣的biao子。父亲喝醉了骂道。
。。彤这时就会投去憎恨的目光。
。。母亲离开彤时，她都十三了，有自己的记忆和判断。
。。母亲美丽，对彤也很温柔。小时候喜欢背着她上幼儿园。大了会边聊天边摸着她的腿一起睡觉。总是把她打扮得很漂亮。她相信母亲最后一次回来，是为了带她走。可她像个玩具一样，被父亲从母亲的手里生生抢夺过来，关进了小屋里。
。。骂声骤起，接着是噼啪的耳光声和母亲的哭喊。彤趴在地上，使劲向门缝外寻找，看见一地的玻璃碎片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线。
。。彤的生活从此走进了阴影。彤判给父亲后，并没得到他任何的怜惜和关爱，她觉得自己成了真正的孤儿，开始自生自灭。
。。有一阵，夜晚彤的房间里总有蝴蝶出现。一只，两只，五只，十只……后来翅膀在空气中振颤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窗户和门缝里，不断地飞进。它们停在床头，落在书上，成群地在她头顶盘旋飞舞……
。。彤惊奇地翻身下床，冲进父亲的卧室，兴奋地叫嚷着，拽着他的手走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恢复了正常，那些精灵莫名地消失了，一如它们莫名的出现。
。。父亲甩开彤的手，不耐烦地说，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彤，如果你再搞恶作剧打扰我睡觉，我会让你罚跪。听清楚了吗？
。。他的眼神让彤感到害怕。彤也以为这是她的幻觉。
。。之后，蝴蝶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她还用玻璃瓶抓住了几只。

7
。。那一年彤对自己的生活毫无主张，就像蚱蜢一样没有未来。眼神落在哪里都是望向天空的一片空蒙。父亲想让她进公交系统当调度。
。。女孩子家有个稳定的饭碗就行了。他很响地吃着面条，然后说。
。。彤坐在他的对面，一股浓重的大蒜味令她厌烦。有关这个人的一切，她都排斥。彤只能尽量压缩彼此相处的时间，所有的交流仅限于沉默。
。。她低着头搅拌着碗里的面，像是在调色。对面的人还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在意，抬眼看了看，觉得就像是电视里的一张脸，熟悉却与己无关。
。。顺利的话下个月就可以上班。父亲把空碗推向一边，用手将嘴角黑色的酱汁抹了一把，习惯性地在右侧的短裤上蹭了一下，然后走进客厅打开了电视。
。。工作？调度？彤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十几平米的工作间，蓝色工装，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彤的脸上现出一丝浅笑。
。。父亲对彤的关心至少多过彤对他的。比如在他认为的，所谓彤的人生大事上，都是他说了算。他要彤有安稳的工作，安稳的婚姻，安稳的人生。他不许彤自作主张的接触异性，家教保守是他常向人炫耀的事情。
。。夏天，他从不让彤穿裙子上学。反对她进学校的啦啦队。除非彤开口，他不会给她过多的零用钱。家里只有卫生间里的一面小镜子……
。。在父亲面前，彤将自己深深地掩埋起来，并在上面踩了几脚。
。。她总是及时删除手机里男生发来的短信。回家的时候会将长发扎起。秦送她的发夹和口红也藏在地下室。
。。父亲的某根神经好像是裸露在外的，轻微的触碰就会令他巨痛，而后痛苦便会蔓延到彤的身上。
。。彤的灵魂从来不会跟着她回家，像只风筝，只有在户外才会被放飞，而她也从未放弃过追逐它的脚步。
。。在父亲加班的周末，彤会和秦一起去看电影，吃KFC，在护城河边散步。
。。秦是明亮而俊朗的，和彤一样爱穿格子衬衫，头发总给人一种刚洗过后的蓬松感，散发着海飞丝的清香。
。。彤，听我的好吗？再复习一年，我在北京等你。秦扶着彤的双肩说。
。。我爸已经安排好了，下个月就可以去公交公司上班。彤平静地说，神情漠然。
。。那……你会等我吗？等我毕业！秦眼神灼烈。
。。彤又露出一丝浅笑。
。。秦的眼神便暗淡下去。他突然抱住了她，紧紧地。
。。彤闭上眼睛，觉得温暖而具体。
。。不要动，秦，就这样。彤想，这样的拥抱，谁会一生给予。
。。她有些沉醉，在夏日熏蒸的微风下，被一种成熟的异性体味所蛊惑。她仰起脸凑向他的脖颈，长长的呼吸。动脉轻微的起博使她的眼皮跟着震颤。这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
。。太阳将最后的色彩抖落在河面上，收拾起疲备的身影准备和月亮交班。河水微澜，像一大块胶质的果冻。
。。彤感觉到了秦的变化，那臌胀的部位横亘在她们之间，躁动的情 欲在沉寂的皮肤下汩汩流趟。
。。秦显得笨拙而急促，始终不正视彤的眼睛。
。。彤靠在树上，宽松的长裙盖住了跪在她面前的秦……
。。地面变成了一个陷阱，彤一脚踩空，跌落进去，向着无尽的幽暗下滑，巨大的失重感使五脏六腑齐聚喉头，令她张口无语，呼吸艰难。
。。这是一种开始还是一种结束？彤在黑暗里找不到答案。

。。彤没能阻止秦的固执。当她们双双被在楼下等候的父亲截获时，彤就像是私会情人的小妾被抓了个正着。她可以想到父亲的诧异和愤怒。那冷利的眼神顿时让秦胆怯起来，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语无论次地做着自我介绍。
。。谁也没听清他都说了些什么，彤是被父亲拽进家门的，左臂传来的疼痛让她心慌。她沉默地站在客厅里，看着父亲摔掉手里的收音机。像个产房门前的丈夫一样来回焦燥地踱步。站在桌边大口吞咽着杯里的凉茶。
。。她知道躲不掉，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惩罚。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濒临崩溃，生出要逃走的念头。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这个长发长裙还擦着口红的彤。此刻，他第一次以异性的眼光解读出女儿身上与生俱来的风韵。柔媚的气质在清纯的包裹下呼之欲出，眼角眉梢凭添的那种风流像极她的母亲。良久，他苦笑出声。多年来的人工改造还是输给了自然天成的力量。
。。那女人虽然走了，却留下一个翻版在折磨他。没人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失败，总是心有不甘的做最后一次努力。
。。脱掉你的裙子。一个冰冷而钝重的声音响起。然后他起身走向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盒开启的麦糖。
。。白色的粉粒在彤的眼前徐徐流泻，在地上汇聚成一片，无数的小晶体在白炽灯下闪着利器般的寒光。被踩扁的空盒子扔在一边，就像父亲扭曲的灵魂。
。。彤赤着脚默默地走过去，跪在那一片白色上……
。。疼痛是一种逼近死亡的感觉，时间凝固在上面成为化石。
。。她想眨掉睫毛上的汗珠，却落进了眼里，眼球被刺激得更加酸涩火辣。墙壁在四周旋转的时候，地面上已变成红色的那一片向她飞扑过来。
。。父亲用棉棒蘸着黑色的碘伏为她的伤口消毒。
。。他说，女人要懂得自爱，不要像那个***。
。。彤为了这句话失去了控制。
。。不许你这样侮辱她。她喊道。当初如果不是你阻拦她带我走，我会比现在好过得多。你留下我只是为了压制我，虐待我，以此来平衡你被人抛弃的变态心理。她抬手打掉了床上的药瓶和纱布，尖声的吼道。
。。他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鄙夷地说。不要再做白日梦了。那**绝不会带你走的，她是回来收拾东西，想偷走我的存折！那么自私的女人怎么会要你这个累赘，清醒清醒吧！她只不过当你是个孩子在哄骗。
。。他目光狠狠地逼视着她，缓慢而坚定地说，不要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自作主张。
。。她第一次无所畏惧地直视他，眼神犹如一柄复仇的利剑，狠狠地戳进他的身体，并从后背露出了半寸。

。。一个阴暗得像洗碗水的星期四的黄昏，忧伤的雨来得像祖母去世一样突然。在候机大厅里，一个身着格子衬衫牛仔裤的女孩，双手抱膝独坐在那里许久。长发松散的在脑后挽成一个髻，两边垂下的碎发遮住了她的脸颊，白晰的脖颈呈现出一段优美的曲线。
。。彤抬起头看了看电子显示牌，又四下里张望，显得漫不经心。再一次从口袋里掏出她全部的财产确认了一遍：钱，机票，还有那张至关重要的名片。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彤像往常出门散步一样，收拾完家，化了淡淡的妆。她将几本心爱的书和厚厚的日记本，按照秦给的地址寄去了北京。书送你，日记保管好，不许看。彤。她这样写道。
。。临登机的那一刻，彤用手机给父亲发了条短信，然后从里面拔出卡片扔进了垃圾箱里。
。。记忆可以随行，她再也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人或物了。这算是一种报复吗？彤想，可之后的快感为何迟迟不见踪迹呢？她甚至不去想父亲收看短信后那复杂的表情，哀伤或愤怒……已厌倦至极。她要割断和他的一切，包括想起都是对自己心灵的一种侵犯。

二
1
。。四点四十分，男看了看手表。今天，总是心不在蔫，一种说不出的预感，不会是紧张吧！他想。摇摇头，想甩掉杂念，打算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就下班。早晨，秘书将订做好的婚戒送来，正好可以在晚餐前送给茜。
。。他按响了呼叫器，吩咐秘书，将其余的事情推到明天。和茜的订婚宴，其实就是茜的家庭聚会，他是绝不能迟到的。七点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总台打来电话，他觉得匪夷所思，老家的妹妹怎么会突然出现呢？一定出了什么事？他慌乱的冲出了办公室，等不及电梯，跑跳着下了楼，喘息未定地站在大厅里，慌张地搜寻着熟悉的身影，哪里有他胖嘟嘟的妹妹？
。。他十分不悦地向接待处走过去，顺着手指的方向，他看见了彤。
。。上帝在云端喊了一声：停
。。流逝的时间，转动的画面……停……停……
。。世界被按下了静音……
。。意识如光电闪烁，飞速穿越。一朵在雪夜寂寞绽放的花，那个恬静而红润的面容，总是在梦里断断续续地追踪着他，留下一个又一个怅然若失的清晨。
。。此刻天使再度光临。这重磅的喜悦令他不能自禁，已然忘掉周遭的一切，人群，目光……
。。像最初级的机器人一样，只会做一个简单的动作……
。。男欢喜无限的跑过去，抱起正奔向他的彤。紧紧地，久久地……
。。彤扬起脸，姣艳如花。
。。面对这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反复细看，目光贪婪。
。。我很想你，一直在找你。彤轻轻地说。
。。男抬起变得模糊的目光，悲悯地望向远处，而后低下头，吻住了仍在开合的嘴唇……
。。男甩了一下头，令他荒谬而游离的意识快速回归，他强行切断了电源，一切幻觉被真实悄然覆盖。
。。她看上去疲倦而漠然，像一个盛在蓝子里，顺水漂来的孤儿。苍白的脸颊写满对食物的欲望。低垂着目光，无助地抠着指甲。
。。她令他有一种窒息的痛感。
。。他强作镇定地走上前，目光碰撞的五秒里，堤坝溃决的轰响声从他内心深处传来。
。。彤站起身，舔舐着起皱的嘴唇说，我饿了。

。。阳光在枝叶间躲闪，射向地面时已变成了强弩之末。男在左侧拉着彤的手腕一前一后地穿越马路。远远地看见车驶来，就会挡在彤的前面停下，像一个牵着孩子的家长。
。。他们在一家日式拉面馆里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男为她点了大碗的乌冬面，并要她在饭前先喝些水。
。。彤安静地端起杯子，蒸腾的水汽便在眼里汇聚，噼啪坠落。她低着头不去看男，以为可以这样掩饰。男的手轻轻落下，温热的掌心带着金属般的重量被导入了彤的心里。彤将涌向喉头的酸楚强咽了下去，却没能控制滴向男手背上的眼泪。
。。每一滴落下，都带来一阵轻微地颤栗。那碎裂在他皮肤上的泪滴，会“咝”地冒出一缕只有他能看得到的烟雾。他感到疼痛，用力紧握，像在挤压一块吸满水的海绵。于是眼泪就像屋檐下的雨水，持续滴落。
。。彤吹了吹面条上的热气，大口地挑进嘴里，两腮胡乱地动几下，然后将嘴半张开吸一口气，感觉烫不到嗓子便咽了下去。饥饿令她变成了一个简单生物。筷子不停地在碗和嘴之间往返，直到变成一碗清汤，碗筷的碰撞依然响声叮当，好像最初就是在寻找碗底的几颗黑胡椒粒，当它们终于现形时，彤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碗筷，舌尖快速地将上下嘴唇一舔，手背一揩，红润又回到脸上，眼神光亮。
。。男享受地看着，目光迷离。此后，他就像小孩迷恋火光一样迷恋彤专注一事的姿态。
。。车上，男问彤住哪。彤摇摇头。那我们先去取行李。男说。
。。彤依然摇头说。没有行李。她一无所有。
。。把她领回家吗？不，不行。那里有太多另外一个女人的痕迹，会伤到她的。他忽然又想起了她的伤口，缓缓流下的血液。他望了她一眼，上翘的鼻尖、嘴角和下巴，如简笔画中一笔勾成的靓影，线条划过她的雪颈，隐没在领口处。他觉得她就像一个软体动物，毫无防预能力。这样一个玲珑的女子，两手空空的奔他而来，令他本能地升起一种保护意识。
。。他把她安排在酒店里，说会尽快找房子。并留下一些钱和一张电话卡。
。。他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要这样？明知危险，却甘愿去做飞蛾扑火的蠢事。
。。难道是她体内释放着某种物质，像毒蛇的汁液，麻痹着他的神经，让他跨越她的来历不明，以及自己眼下的身份。
。。我只是在帮一个朋友而已，他这样自慰着，可是很快，这念头就像写在沙滩上的字一样被冲上岸的海水带走。他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他想起宫崎骏的《天空之城》中的西达，那个从天飘落的女孩。看着她在眼前坠落，怎能不伸出双臂接住？
。。临走，他再欲开口，还是什么都没问。转身之际，她从身后紧紧地抱过来，贴着他的后背闭上眼睛，闻到了一股令她自由而踏实的味道。她的手臂渐渐用力紧扣着，一阵无语，她把这当成一种仪式，一种交付的仪式。
。。他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说好好休息。

2
。。男每次一看到那扇大门，就不由自主的拘紧起来。他把车靠边停下，再次对着后视镜整理自己无可挑剔的仪表，抬手看了看腕表，差十分。打开天窗，点起支烟，想着自己过不多久就会“入赘”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这将是一个胜于任何困难的挑战，生平第一次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可是为了茜，为了她的肯定及信赖，他不愿退却。
。。男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了不少宾客，除了给他开门的大嫂之外，大都是陌生的面孔。可是一会儿，他们就会是我的亲戚了。男合乎情理地想着，于是就和每个照面的人点头微笑，彬彬有礼，像个身穿燕尾服的管家。
。。宾客们穿着得体，举手投足优雅到位，言语笑声都像经过一次彩排，场景像极美国八、九十年代的名流酒会，而他只是这场戏中一个三流演员。
。。茜的出现，犹如撕裂暗夜的一道闪电，夺目叫人不敢逼视。一袭红色的璀璨长裙，领口成V字，露出象牙般的脖颈和胸口的上半部，高挽的云鬓黑里透蓝，水晶灯式的耳环从不同的角度折射出斑斓的光茫。
。。茜由楼梯口处缓缓下移，汇聚了所有生灵的目光。
。。也许在这之前，人们对男的背景有所耳闻。所以当茜将他闪亮推出的时候，大家都众口一词的赞他年青有为，仪表不凡，一但涉及到他的家世背景，交流便戛然而止，被茜的父亲引到别的话题上。
。。突然间有了这许多的亲戚长辈，男觉得很戏剧性。虽然他像个谦谦君子，应对得体，可总觉得有一堵玻璃墙在他面前如影随行。
。。茜的父亲，徐鲲，中宇集团的总裁，个子不高，却显得孔武有力。一头黑发光滑有序地梳向脑后。薄如刀片的上唇，体现着他为人处事的锋利。面对男的时候，他总是不苟言笑。
。。徐鲲在切蛋糕前，偷偷地将一个红色丝绒的小盒子塞给他。
。。男觉得老板太多虑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能忘了准备呢？男说，他早已准备好婚戒。老板说，用这个吧，不然茜会觉得没面子。男的脑中出现了一秒钟的空白，然后接了过去。
。。之后男的心情一直没有好转起来，茜悄声问过他几次，他都笑笑说，没事，昨晚加班，有点累，然后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
。。茜像一个听说孩子生病的母亲，脸上立刻露出焦虑关切之色。茜让他到楼上休息一会再下来。男说，不要紧，还是在这儿比较好，否则你父亲会不高兴的。

3
。。男很快在“御水湾”租好一套一居室，地处市中心，环境很好，生活方便。他把她带过去，将钥匙放在她手里，问她有什么打算。她左右看看，心想我没什么打算啊，她想问他，你有什么打算，可话到嘴边，喉头干咽了一下，飘忽地说，或许，应该找份工作。
。。还应该说点什么呢？他想，手不由自主地捧起她的脸颊。窗外最后一线阳光照过来，栖息在她的头顶，映着黄昏的亮光，仿佛一只镀金的箭。
。。道德就像一层窗户纸，情感的手指只需轻轻一碰……而欲望就是蒸汽锅上的盖子，压抑只会带来更大的爆破。
。。情yu男女置于斗室，好比天使置于天堂，幽灵置于坟墓，自由意志开始复活。
。。他们完全做了情感的俘虏，如一片湖面落叶，自由起浮，顺势而去。
。。彤所有的记忆被眼前的景象取代，时间被剪辑掉了。她努力想汇聚飘散的思绪，可还是想不起来若干细节，她们怎么就赤luo相对了呢？
。。他的吻冰雹似地砸落在彤的身上。唇舌，耳垂，xiong脯……她觉得痛，因为他的力量。
。。这疼痛让彤觉得快乐。于是将躲闪当成引 诱，低声讨饶却又紧搂着他不放。
。。男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蛮横的强盗，在她这座不设防的城堡里，横行无忌，恣意掳掠。
。。他揪住她的头发，像撞击一扇亘古未启的大门……他想起了面对猎物的狮子，惊诧自己的狂野。又想起茜从他这里得到的“礼遇”。茜是他灵魂深处的法官，总是指导他做符合社会准则的一切有意义的事情，包括他们的床第之欢。
。。一丝痛在他内心的远处摇摇晃晃。不是因为茜，而因为茜的存在。
。。对于许多人来说，道德上的巨大挑战，莫过于第一次的出gui。这种感觉即是惩罚，也是救赎。
。。“我已非自由。”他用食指挑起了她的一绺发丝放在鼻下，神情醉然。
。。“你带我来这里，我就已经猜到了。”
。。“后悔吗？”
。。“若你不是你，或许会。”
。。“会等我吗？”他无法承诺，只是虚荣作怪，仍想听到动听的回答。
。。“会，但等不了太久。”
。。他黯然，随即又释然。“会等多久？”
。。“半辈子！”她闭上眼说。
。。他的心被揉碎了……
。。彤开始布置她们的家。她跑到装饰批发市场，在窗帘区域里穿棱。色彩、图案、质地，这是一个无穷的排列组合。彤觉得每一款窗帘都代表着一个女人，千姿百态，风情无限。她看上了一块白底粉蓝花碎的布料，在货架的角落里。它毫不起眼，却简约质朴的让人难忘。老板直言不讳地说，这花色滞销了很久，如果彤要的话，可以给她很大的优惠。
。。望着这个胖乎乎的南方商人，一笑起来，嘴角露出“秀兰·邓波”式的酒窝，彤的心里升起一丝信任。在人际交往上，彤相信面由心生，所以总是以貌取人，虽然吃过不少亏，但仍秉性难移。
。。她又在网上淘了一架二手的缝纫机，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蹬蹬蹬”地做出了窗帘、床单和台布。
。。从“宜家”买了一块彩条地毯铺在床前，这是唯一一件奢侈品。
。。她买了一些圆形的鱼缸，大大小小的排满窗台，在里面种一些容易成活的绿色植物。
。。餐桌上摆放一只“喇叭花”状的玻璃大花瓶，里面插满了水仙或百合。
。。她花了最多的心思挑选餐具和茶具。把喜欢的拍下来，回来和男一起看，决定了，她再去买回来。
。。洁白的瓷器上，一支长长的花茎挑出三片叶子，一气呵成的勾画，自然简洁，像蓝色墨水笔在白纸上的写意。
。。一套四色的小花，蓝红紫黄，淡淡地，带着调和色的舒适妥贴优雅地开放。她们美的内敛，谦卑而纯洁，一眼就是一次轻微的触动。
。。男笑看着彤左右为难的憨态，第二天，全部买了送她。
。。彤细心的改变，一天一点浸润，最终在这间小房子里，她的痕迹处处可寻，铺天盖地。

4
。。在往后的岁月里，只要有彤或有彤的记忆，男都觉得生命是丰满的，辉煌的。总是不经意地唇间带笑，或是轻哼歌曲。偶而会和下属开个有分寸的玩笑，并因心情愉悦而格外宽容他们。茜说他这样有失稳重，男总是一笑了之。
。。女人的第六感，是通往心里最近的一条路，快速而准确。她们守护自己的爱人就像猫科动物守护幼崽一样，机敏异常。
。。男的快乐，让她觉得慌张。
5
。。彤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的生活是为男还是为自己。
。。溢香的热汤，平整的衬衫，床第的温柔……都能换来无限沉沦的疼爱。
。。彤把热汽腾腾的毛巾盖在男的脚上，学着电视上的样子按摩。她像对待五个孩子似的个个小心安抚，每次都会将男按揉的欲火焚身。
。。当夜幕垂挂之时，她们偶尔会牵手散步。总是在红灯亮起的前三秒，男抱起万般惊羞的彤冲过十字路口。她们像两个玩疯的孩子着迷于这样的骇俗之举。
。。有时走过天桥，两人就并立在那里驻足很久。
。。城市的天空总是有一种病态的灰色，像一堵将要倾斜的墙。巨大的广告牌翘起一角，风起时“哗啦啦”地响个不停，男就解开衣扣将彤卷进怀里。
。。彤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像被人盯梢一样。她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一个测字算命的摊位上。一个神情慈然的老女人，穿着道服坐在那里，她机不可失的捕获住这一瞟说，姑娘算一卦吧，不灵不要钱。她惯性地说着，就像一句广告词。
。。那一刻，彤宿命起来。她已记不得那人说了些什么，都是些悦耳的话，只记得当她摊开手掌的瞬间，那眼底闪现的一抹惊恐，犹如未卜先知的吉普赛人。
6
。。“咣”地一声门响，男去参加公司答谢客户的酒会。狭小的房间里寂寞在无限的延展，彤渐渐地害怕这样的离去。
。。她拿起男用过的水杯。阳光下，淡蓝的杯口显现出男的指纹和唇印。彤对着那印记呡一口水，大颗的眼泪就顺着鼻梁滑落到唇边。
。。一张未发出的请柬散落在地上，彤觉得那就是她要去的理由。只是人群中的一眼，不会有人发觉她的存在。
。。她就这样混了进去，躲在远远的角落里，观赏人间的富丽堂皇。礼台上的男自有一股英武之气，眼神沉稳，笑容洁白。
。。他完全醉心其中，自由驰骋，那份投入与享受，是彤从未见过的。真正孕育男的土壤在这里，她只是他的附加值，彤想。
。。彤不知道她喝的是第几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茜。那优雅的气质，高贵的仪态，令彤不自主的仰视。她生平第一次体味到“般配”的沉重，那是一种原子间的链接，难以打破。

7
。。日子一天天临近就像不断加重的砝码。男觉得透不过气，躺在彤的怀里他期待世界末日的来临。
。。彤是他裸露在外的一处伤口，轻微地触碰便会滴血不止。两颗粘连的心何处安放？
。。他已不能忍受在温暖中突然抽离的痛苦，彤已成为他赖以存活的空气，无法割舍。遇见彤时，他已当了俘虏，虽不自知，却心甘情愿。
。。他试图去想一些合情的理由来推迟婚礼，可是没有。他觉得自己是在出卖婚姻。只是，如果没有彤，他还会这样想吗？
。。城市拥挤在人群里，行将就木的今天正在地平线上消失。男坐在广场的长椅上，鸽群飞过，影子倾斜，如大片的落叶在头顶投下阴影。
。。男十六岁离家，辗转不同的住所，睡过无数的床。曾以为坚强的意志越来越脆弱，眼角总显现着凌乱的疲倦。
。。他还记得初来乍到之时，独自走过街头时心底的恐慌和忧伤。
。。盛夏的气息幕日遮天，阳光绕过臂膀在额头跳跃，他拧开瓶盖，喉结寂寞地滚动着，产品说明书散落在身边的长椅上，每个月只有卖出两台设备，他才能付出房租，才能养家糊口。而这已经是第三个月了，他一台都没买出去。男的额头被心情打了一个阴郁的结……
。。曾经的苦难如今回望，像空朦起伏的山色洇湿在一片陈年水渍当中。人要快乐，就要挣扎着失去对以往的记忆。如今的他，是多么的意得志满，令人称羡。
。。男一直将前程看得同生命一般重要。当然不能放弃茜，他再一次的告诫自己。只是没有彤的生命，他就像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找不出情感与前程的换算公式，人人都会对他的苦恼嘲笑不止。
。。有些人会在财富唾手可得之际，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男在此刻会想，有彤相伴的日子是多么的快乐。
。。内心的隐痛不是难以选择，而是他越来越清楚自己的选择。

8
。。烛影在头顶颤抖，像扭曲变幻的幽灵。窗外疯狂击打的雨滴正在演奏自然界的一场音乐盛典。大面积的停电，使小区像大海的沉船一般陷入了一片黑暗。
。。彤赤luo地躺在男的怀里，抱着他的一只胳膊，就像小女孩抱着她心爱的洋娃娃。男身体散发出灼热的气息舒缓着彤紧缩的心。
。。彤伸出手指绕弄着男的头发，痒痒地呼吸游走在他的耳畔。男的手掌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沉醉于某一唱段的老戏迷。
。。男想像不出还有什么能令他获得如此的满足，每一次他都像要被彤吸进腹腔似的，生出一种同生共死的念头。
。。男对彤说，我要娶你。
。。彤绵软的身体立刻僵起来，手指落在仍然开合的嘴唇上，摇头说，我的出现，不是要扰乱你的生活，不要逼迫我离开你。
。。不要为我选择，不要替我安排。我的未来只是眼前和此刻。
。。男听了就会更紧得搂着她，更有力的进入她，用肌肤吸尽她身体里所有的精华。
9
。。男陪着茜在“居然之家”选家具。空旷的大厅，客人寥寥。
。。茜的身影在他眼前摇晃，妩媚的发卷在灯光下发出铜丝般地红光，一只嵌钻的小熊耳环从右侧不时闪出令人晃眼的光茫。舒缓的音乐加强了人们的官能享受。男只觉得的疲惫，他想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抽支烟，想想事情。
。。选什么样的家具，他是无所谓的，只要茜喜欢就好。他只要适时的给予一些肯定大于否定的建议，在茜看中第三款的时候，面露满意地说，不错，这款好。
。。其实，他们的婚礼并不需要男置办什么，所有的一切他的“岳父”都已作为结婚礼物送给了他的女儿。面对庞大的馈赠，男不能说不，茜的父亲似乎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而茜总是对他说，我爸爸这人，当兵的出身，强势惯了，他要求的事情，如果自己不喜欢，就一定要说出来。
。。这个时候男就会感激地将茜搂进怀里，呆立一会儿，却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于是就放开她，眼神没入了远方。
。。茜问他，喜不喜欢她们的新家。
。。男说喜欢。其实他完全不懂，并不具备挑剔的能力。他坐在洁白的浴缸边沿，冰凉的水笼头滑不留手。男想起他和彤的小屋，所有的房间加起来也不及这间浴室大。难道这就是他所追求的吗？一个人躺在里面开始对彤永无止境的思念。
。。你看这里，茜指着卧室中央的空地说。
。。男疑惑原来摆在这里的床呢？
。。我找人把它搬走了，告诉爸，说不喜欢。床要我和男自己选。
。。男，我要你送一张床给我当结婚礼物。茜拉着男的手，柔情地说。
。。男的双肩像发冷似地一抖，他不愿迎接茜渴求的眼神，他抽出右手将茜揽进怀里说，不，别搬走，那床我喜欢，还是留下来吧。我想送你这个。
。。男拿着当初那枚戒指说，订婚的时候就想给你，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看着茜低头抚弄戒指甜蜜的样子，似乎忘了之前的要求。男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伤感，好比久未开启的嘴唇，里面萦绕着淡淡的苦涩。因为，他曾答应过彤，此生只为她一个人买一张床。

10
。。电视剧，泡面。泡面，电视剧。
。。彤已经是第五天重复这样的生活了。男不来的日子，她总是很简单的打发自己。精心洗熨男的衣衫，是她唯一在意的事。
。。彤的搓洗轻柔而缓慢，就像对待男的皮肤一样。她用牙刷沾上“衣领净”， 像医生专注于伤口一般，仔细清理上面的污渍，如奶油一样的泡沫就在盆里高高的堆积起来。
。。彤把洗净的衬衣抖开，凉凉的水雾如一层膜般贴了过来，迎着大阳，如同昆虫的翅膀一样透亮。彤会眯起眼睛检查一遍，然后挂在阳台上。
。。风起袖舞，掠过彤的脸颊。潮湿而清香的味道，让她想起了男的温柔，唤起了一些关于夜、体温和话语的记忆。于是把它抓住，捧在手心上，抚摸上面木质的纽扣和绵密的针脚，它就像一串洁白的、小小的足印，走进了彤的心里。
。。彤用男的杯子喝水，用他的碗筷吃饭，躺在他的那一边会安心的入睡。
。。男买来的，用过的，喜欢的，讨厌的……一切与男相关连的，都会成为彤思念的替代品。
。。彤拿起手机，只是看着男的名字和号码心里都会觉得温暖。她翻看着男发给她的短信，小小的手机立刻变成暖手袋，在贴近心脏的地方停留。彤的嘴角便上扬起满足的笑容。
。。只是，守候的寂寞在劫难逃。
。。彤对婚姻有她偏执的理解。
。。婚姻的意义也许只是为了让下一代有合法的身份。它既不能保证忠诚，也不能修补裂缝，它只会吞没激情，葬送爱。
。。不记得是谁的论调，说对于人性而言，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是残忍的。又想起她的父母，彤喃喃地说，何必残忍。
。。情人间的相聚或离开，一如自然界的花开花落，一个自然产生和消亡的过程，人为去制造永恒是徒劳而愚蠢的。她所能做的便是：对拥有的珍惜，对逝去的放手。
。。她要的是爱而不是承诺。
。。也许承诺只是因为没有把握。
。。承诺只是用来对彼此耳朵的讨好。
。。她不要男为她放弃什么，那是她背负不起的沉重。

11
。。新娘，头再往过靠一点，下巴收一点，好就这样。新郎，来右手搭在新娘肩上，左手从后面揽住她的腰，好。咔嚓，咔嚓……
。。新郎，这可不是拍时装杂志，表情太酷了，柔和一点。新娘，这个笑容自然……
。。男已经在“芭佰丽”呆了四个小时，照片只拍了一半，想着明天还要拍外景，他的笑容便僵硬起来。
。。茜说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她总是这么善解人意，男想。
。。茜其实真的累了，不是因为拍照，而是男总是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她迁就得累了。婚礼难道只是她一个人的期待吗？
。。茜摘掉假发，告诉摄影师半个小时后再继续。她和男在休息区的角落里坐下，工作人员端来影楼为客人提供的茶点，茜的目光随着渐渐远去的“小马甲”落在另一对拍照的新人身上。
。。女的娇小玲珑，男的憨直魁梧，他们在摄影师的要求下摆一个“河东狮吼”的造型，女人脸上的笑容让茜羡慕，那是一种对爱、对男人完全把握的自信与满足，那动人的笑容总有满溢的幸福在支撑，源源不断的在唇边荡漾。
。。茜收回了目光，端起杯子吹去上面的泡沫。余光里男匆匆地合上手机，装进了口袋里。发给谁的？写了些什么？眼里灼灼跳跃的忧郁，在他平静的脸上如此赤裸。为什么呢？他不快乐！
。。茜第一次觉得咖啡苦，但还是咽了下去，连同她心底的苦，是如此的坚硬冰凉。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伸了下脖子。
。。这苦涩在她胃里很快引起了消化不良。她喊来工作人员，说她需要一杯热的。并用手在胃部来回地抚摸，她皱起眉头，甚至低声呻吟……她试图用这些小动作引起男的关注，却很徒然。
。。男，茜隐忍着委屈开了口。
。。嗯。男闭着眼睛斜靠在沙发上。
。。说说话。茜有些乞求。
。。说什么？男倦怠地答着。
。。随便聊聊。
。。好。
。。……
。。一阵沉默过后，茜崩溃般地恸哭起来。男像从恶梦中惊醒般地直立坐起，惊慌地看着茜。
。。怎么了，茜，哪里不舒服吗？男绕过低矮藤编茶叽坐在茜的身旁。
。。茜摇摇头，接过男递来的纸巾。她望着他，那一刻男被茜潮湿散热的眼神打动，愧疚自己的木然。
。。最近你是怎么了？男，从前的我们，并没有这样的沉默。你不开心，我感觉得到，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
。。你知道这婚礼对我意味着什么？是一生的交付。我看重它，希望你也一样。可是，可是，茜絮絮地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茜靠在男的怀里苦想，眼神乱飘。最后她试探着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