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秋能感觉到，他的心破了一个大口子，一个很大很大，大到就连手术经验丰富的他，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缝起来的口子。
他默默打磨了自己整整26年，却抵不过一个女子的见缝插针。
他想起了他已故的母亲对他说的，人越优秀，越容易遇见生命中的贵人，越容易得到幸福。
母亲，您说错了。
努力的人，根本什么也得不到。

楼主，文笔不错，很喜欢。向你学习。

深秋入冬。
这段时间，他再没见着于秋。
真的，离开于秋后第一天他就后悔了。自此以后，每一天，他都比前一天更想念，想念那名医生。
那个医生，他温雅又谦和，隐忍而强大。
他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以至于让自己都渐渐忘记了，最开始遇见的他，是个多么多么高傲的人。
他有最好看的笑，漂亮的眼睛虽然被工作学习熬坏了，但眼底的那片清明温善，总能让自己心里一动。
这样好的一个人，曾经深深爱着自己。
可是，是自己，不要他。
心痛又怎样，后悔又怎样，一切再也无法挽回。
说来，他一个人也有段时间了。
那个女子，在彻底确认他和于秋没有来往后，离开了他。
那时，她笑得尖锐，好像看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陈景渊，你太不明智了。”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我看上的人，是于秋啊。”
陈景渊杵在那，手脚冰凉。
“你也不拿自己和于秋对比对比，你大专还没毕业，而于秋，年轻的博士，名牌医院里出名的医生，单是手术的回扣就不得了吧。”
“于医生不是会拿回扣的人。”陈景渊冷冷回上一句，“也绝对不会看你一眼。”

“喔哟，你有资格说这个呢。”她笑，“我至今好奇，这样一个优秀的人，是怎么看上你的。”
“或许，你绑架他的唯一筹码，便是他爱你吧。”
“但是，那是曾经。”
她笑着走了。留陈景渊一人。
自那以后，他再不去酒吧买醉，宁可清清醒醒。
他只是时常想那个人。
于医生，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不舒服。
你那么优秀，一定会有人追你吧。
那么，你还记得我吗。
这么深，这么冷的夜。你还在熬夜值班吗，不要这样了好不好，爱护爱护自己吧。
对了，据说明天要下雪，你穿多点好不好，不要生病，不要生病……
想着想着，泪水再也抑制不住。
都是我不好……
我怎么可以说出那样的话。
我甚至对你说，于医生你是很坚强的人，没了我也能好好生活下去，而她不能。
我怎么可以这样对你说。
可是，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就像我说的一样。
好好地……活下去。
你要好好的……
就这样想着、想着，轻轻念着那人的名字，他睡去了。
陈景渊做了一个有那个人的梦。
他梦见，于秋自离开了他，虽然依旧正常工作，却明显精神欠佳。也不太吃东西，很多时候连班，在科室一坐就是一天一夜，滴水不进。日子一长，整个人都瘦了好多，而他原本就偏瘦。这样一来，人还是那样好看，却憔悴得不像样。
他还维持着高强度的手术量，院方见他身体实在不好，劝他回去休息，一个月，甚至一个季都行，工资照给。

但他说什么都不肯告假，他只知不停地工作，一双常握手术刀的手已是骨节泛白。
他常常失神半晌，别人叫他甚至都听不见。
他说他常常做梦，却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梦见了什么。
入冬了，他还是不知道加衣服。明明以前是那么一个懂得照顾人的医生。
没有人知道，他的生命，要走到尽头了。
那天夜里，他值夜班，却突发了高烧，院里正要安排他去住院部歇息。不料这时来了个重伤病人，伤势重得急诊科所有医生都直摇头，实在没办法，求到了于秋头上。
于秋只淡淡点头，说他上手术。
这样的医生着实让人尊敬，可谁也没想到，平日里通过的严苛检查的仪器竟然出了问题，发送出错误的图像信息，以至于所有人以为于秋突然失误，病人抢救无效。
气急的病人家属叫得歇斯底里，在走廊里撞来撞去，一眼瞅见补修的硬砖，红了眼的他抄起那块砖，粗暴地推开所有人的阻拦，狠狠朝于秋后脑砸去。
一时血液飞溅。
于秋顷刻倒地。
护士的尖叫，其余医生的怒骂，人人乱成一团。
匆匆赶来的警卫将那发疯的家属扣下，人们赶紧抬起已经昏死的于秋，抬在担架上送去急救了。
急救手术室的灯亮了一夜。
很快，仪器被证实了出现故障，于秋根本没有操作失误，那名病人也活了过来，而于秋，本就身体极虚的他，遇上了这么一出，实在是不能说乐观。
此时人正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全身插满了管子，病危通知书已经下来了。
人们来看他时，他眼睛都睁不开，只靠呼吸机维持着那一点点生命的波动，嘴唇微微颤动，仿佛在无声地叫着谁的名字。

他带过的实习生都聚在他床边，一个个泪流满面地抓着他的手喊老师。
他走的时候，天上落下了雪。
人们听到他开口说话了。
他说。
天上有漂亮的东西落下来了。

（十一）
一袭洁白如他医服的白绸，缓缓盖住了他全身，盖住了那张好看的脸。
杀死他的是位显赫的富家人士，于秋虽然优异，却也只是个没有背景的年轻医生，甚至没有家属，要掩盖过去太容易了。
不管医院的医护人员怎样抗议，这件事还是被压了下来。没有人因为于秋的死受到惩罚，大笔的封口费进了医院，而于秋，顶多只得到了一个体面的葬礼，和一个在医学界的良好声名。
然而，官方能抹去于秋的死因，却抹不去人们对他的怀念。
这是一位年仅二十八岁的医生，他给人的印象是那样的深，没有人能忘记他温动的笑眼，柔和的声线。
他就这样孤零零地走了，甚至没有人可以带他的骨灰离开这个悲伤的地方。
院长专门留了他生前坐诊的科室给他，一切的样貌按照从前，白大褂披挂在椅背上，口袋里别着两支笔，医师工作牌别在另一边，一沓沓文献、病历整整齐齐放在桌角，听诊器放在桌前，仿佛他还没走，他还是这个医院最优秀的医生之一，还在竭尽所能解救病人的痛苦。
他的骨灰，安睡于此。
陈景渊却又做了个奇怪的梦，一个空旷的地方，天上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于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却被一根看不到尽头的绳子系住了脖颈，悬吊起来。
陈景渊惊恐地叫着于秋的名字，不停地伸手上去想要救于秋下来，可是怎么也触碰不到那人。
于秋的身子颤抖了几下，啪嗒一声，颈椎断裂。绳子随之松开，于秋身体松弛地摔了下来，就摔在陈景渊的脚边，俯身在地，整张脸埋在雪地里，脖颈歪成了一个奇异的角度。

陈景渊被吓得浑身颤抖，伸手想去触碰那人。
不料地上已经死透的那人，突然伸出一只手，狠狠抓住陈景渊的脚踝，力度大得陈景渊都脸色发白。
医生的脸还埋在雪里，却发出了声音。
“我死时……你都不愿意来……看我最后一眼……你就这么……这么……讨厌我……”
完全不同于秋生前的温和，这声音嘶哑又怨毒，陈景渊惊地狠狠捂住耳朵，拼命踹着腿，终于挣开了那只噩梦般的手。
“你就这么……讨厌我。”
纯白的落雪世界开始崩塌，医生洁白的医服沾染了血红。
诅咒降临了。

陈景渊昏昏沉沉，从一个梦境跌到另一个梦境，如此反复。
又是一个噩梦。
医院黑暗的夜，密云遮盖了月光。
一柄染血的手术刀缓缓动了起来，其余废弃却锋利依旧的手术器材自动缓缓向它移去，它们互相打磨，拼接，在夜里发出骇人的响，最终打成人的骨骼。
骨骼上生出皮肉来，完成后，却是生出一副极美的皮囊。
云层散开，月光披洒在这人身上，生出一袭洁白飘然的医服，拢在他身上。
他轻轻迈开步子，医服后摆高高飘起，他走得轻快，那种轻快，好像他人没有重量似的。
他一双眼睛里蓄满了悲伤，眼底里是一片血红。
这个人的模样，陈景渊永远也不会忘。
“我不会放过你们。做鬼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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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真的好看，于秋和陈景渊让我感到难受……只是陈景渊总是让我出戏出到陈景润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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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这里真的……也难怪像于秋这样的医生都会怨念丛生，现在多少病人家属，没有道德素养的人不把医生当人看。

陈景渊猛然惊醒。
此时正是清晨。
他觉得好冷，侧头一看，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
梦里那人的话，却轻轻响在他耳边。
“天上有漂亮的东西落下来了。”
他再也没办法按捺住心里的不安，穿好衣服就冲出了门。他要找到于秋，他要见于秋，现在就要！告诉他于秋过得好好的，那只是一个梦！那仅仅是一个梦！
他一路赶到于秋工作的医院，在门诊抓住一个护士就问：“于秋、于秋于医生在哪……他，他还活着吗？”
小姑娘显然被他吓得不轻。
“于医生……当、当然活着啊，在……在科室里。”护士伸手指了个方向，陈景渊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走廊尽头一扇虚掩的门透着微微的光亮。
他一把推开。
对，是于秋。
他好好的。
他正在坐诊，对病人弯眼微笑，耐心地诊疗，处方单上字迹工整好看。
恍惚间，陈景渊觉得好像回到了2年前，他初见于秋时，人就是这副模样。
傲而不骄，温雅动人。
不知怎地，看着这样的于秋，他瞬间泪流满面。
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那人声线温润平和，衬衫领带整齐稳妥，笔底字迹流畅美观。
实习生在一旁坐了一排，正认真记录着他们老师的一言一语，时而偷偷打趣几句。就连窗外飘落的雪花，也和那时的一模一样。